第三章
「为什么要陪喜福长跪?」
「不是我陪她,是她陪我。你想罚的是我,她才是无妄之灾。」
「真想不到你这么重情重义。」「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绦月一派大义遭然,「她都做了我的替罪羊,挨了耳刮子,我还能放着她自己跪吗?」
他好整以暇地瞅着她。
「她是因为我才会被打,也是因为我才让你罚跪,难道我能置身事外?」她又道:「我这人是有良心的,我会良心不安。」
她这话是暗指着他没良心,他听出来了,可他没生气,反倒觉得有趣。
老实说,她的行为反应真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娶了绛雪,但却常常觉得嫁给他的是另一个他不知道的女人。
这本是桩没有感情,也没有承诺的婚姻,可现在,他竟在其中找到了乐趣。
迎上他那带着笑意的眸子,绛月不禁心惊胆跳的,但不是因为恐惧害怕,而是另一种她说不上来的感觉。「你知道你这种表情很可怕吗?」
「表情?可怕?」她只觉得他的表情可怕,而不是觉得他的脸可怕?
「像是你……你在打什么坏主意。」她下意识防备地用双手护着胸前,气呼呼的瞪着他。
允肃忍不住哈哈大笑,「本王开始觉得这桩婚事有点意思了。」他伸手提了下她粉嫩的脸颊,「好好休息吧,咱们有得玩了。」说完,他站起身步出了房间。
听到最后这句话,绛月更是心慌了,槽了,这坏蛋不知道还要怎么整我!
第二天中午,允肃命人来传,要她前往玉书苑一起用膳。
王爷召见,绛月哪能再说什么肚子痛的鬼话拒绝,况且现在喜福成了她的替罪羊,她若不乖乖听话,受苦受难的可是无辜的喜福。
领着喜福跟春寿来到了玉书苑,只见十多名仆婢忙进忙出的将手中端着的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送进苑里。
绛月进到苑中,只见圆桌上已摆了满桌好料,她立刻又饿鬼上身的忘了他喜欢整她的事情,几个小碎步往桌边奔去。
豆腐烧鱼、盐爆肚仁、炸肫去边、乌鱼蛋格素、云腿红烧羊肚菌、锅塌比目鱼、糟蒸鸭肝、烤鸭……老天爷啊!
除了主菜,一边还搁着些甜品小吃,尤其是她怀念的豌豆黄。
从前她最爱吃庆林春茶庄旁一家摊档的豌豆黄,有带山楂及不带山渣两种口味,那家的豌豆黄泥细致,不干不稀,进嘴即融,根本是人间美味。
一旁婢女手里的银盘上还放着两盅乳酪,在这骄阳似火,溽暑蒸人的夏季,冷凝脂滑的乳酪最是消暑。
乳酪是满人日常的小点心,用生牛奶加上酒酿及糖,一碗一碗用炭火去烤,再以冰凝结,入口甘沁,冷香绕舌,饭后一碗,化食解腻,更是美酒上品。
可惜,这桌菜跟甜品肯定没她的份。想着,她欲哭无泪。
「坐下吧。」允肃淡淡地道。
绛月猛地一愣,疑惑的看着他。他不是要她站着看吗?还是他今天良心发现,让她坐着看?
她缓缓地坐了下来,发现自己面前有一副碗筷,她满心狐疑,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他拿起银筷,对着她说道:「吃吧。」
「咦?」她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让你吃,还不快吃?」他说。
「真的可以?王爷,你是好人,大好人!」绛月真真觉得此时此刻的他犹如菩萨,周身散发着万丈金光,她迫不及待的抓起碗跟银筷,兴高采烈的挟了一口比目鱼肉往嘴里送,随即露出满足又开心到想哭的表情,「好好吃!」
看着她的表情跟反应,不只允肃想笑,就连一旁伺候的所有下人都忍不住想笑。
谁想得到福晋是个十足十的吃货,只要美食当前,彷佛天塌下来都不要紧似的。
「要收买你或是诱骗你,真是太容易了。」允肃睇着她,「给你一顿好吃的,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绛月点点头,却没时间回话,因为她的嘴正忙着大啖美食。
她夹了第二口、第三口,正要再夹一口时,允肃却喊住了她——
「慢着。」
「怎么?」她狐疑的看着他。
「一菜不过三箸,你已经夹三次了。」
「欸?」绛月一惊,这是哪来的规矩?一菜不过三箸,那没吃完的呢?
「这是规矩,怎么你不懂?」允肃瞅着她。
「我……」这恐怕是满人皇室里的规矩吧?一般人才没这莫名其妙的规矩呢!
打小她爹娘就教育她「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绝不能浪费食物,那不只对天地不敬,也对那些种田的、捕鱼的、养牲畜的人不敬。
这会儿,她想起前几天看他用膳,也是每道只吃三口就收下了,但她可是个吃货,看着这满桌好料,怎么有办法一菜不过三箸?
「一菜五箸行吗?」绛月用哀求的眼神附着他。
「不行。」允肃断然拒绝。
「拜托。」她像只乞怜的小狗。
「不行。」他毫无商量余地。
「那……四箸?」为了吃,她可以很卑微很卑微。
见堂堂福晋竟为了吃,低声下气的讨价还价,侍膳的仆婢们都觉得有趣极了。
「别说了。」允肃一脸严肃,「规矩就是规矩,不能打破。」
「什么没道理的规矩?浪费……」眼见求情无效,绛月嘴巴咕哝着,放弃那已经夹了三箸的锅塌比目鱼。
不过规矩说是不过三箸,可没说一箸只能夹多少份量,於是她接下来的每一箸都非常努力费心,想尽办法单箸就能夹很多。
看她为了吃无所不用其极的样子,大家都憋笑憋得快内伤。
很快地,绦月已经吃完一轮,却还是意犹未尽。
她极为眷恋的看着满桌的菜,闷闷不乐的搁下筷子。
这时,允肃突然夹了两块羊肚到她碗里。
她一怔,惊疑的看着他。
「吃吧。」他说。
「可是……不是说一菜不过三箸?」绛月怯怯地问。
「你的三箸已经用完了,本王的还没。规矩说一菜不过三箸,可没说三箸都得进自己的嘴里。」
绛月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天啊,他竟然把他的份给了她这个爱吃鬼?他今天根本是良心发现,大发佛心!
她一脸愉悦开心的吃掉那两块羊肚。
接着,允肃又夹了几箸菜到她碗里,教她吃得心满意足。
这一天,她发现她真是太喜欢他了,他好到她都几乎要忘了他杀人砍头的事。
稍晚,玉春嬷嬷来到康宁苑,绦月忍不住又想跟她打探起允肃的事。
不为别的,只因今天白天里,允肃那贴心又佛心的举动,实在教她太惊喜。
一个冷血的杀人狂应该不会做出如此暖心的事情吧?那么……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脸上那可怕的伤症又是怎么来的呢?
盯着喜福伺侯她梳洗更衣后,玉春嬷嬷便要告退。
绛月急忙唤住她,「玉春嬷嬷请留步。」
玉春嬷嬷停下,疑惑地问道:「福晋还有什么吩咐?」
「我……我想跟嬷嬷问件事。」绛月的语气带着商量的意味。
玉春嬷嬷微顿,恭敬地道:「福晋请说。」
「是、是关於……」绛月小心翼翼地道:「王爷脸上的伤……」
玉春嬷嬷一怔,眉心微微一拧。
「我想知道王爷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嬷嬷能告诉我吗?」
「福晋没听说过?」玉春嬷嬷直视着她问。
允肃当年为了救皇上而受重伤的事,京城中有谁不知晓?她出生在右副都御史府里,难道不曾听闻?
绛月心虚地道,「我……我爹,不,我阿玛他、他很少谈起宫里的事。」
玉春嬷嬷眼底带着一点猜疑,好一会儿没说话。
「嬷嬷,我只是好奇,若不是方便说的话,就……」
「没什么不方便,也没什么可隐瞒。」玉春嬷嬷说道:「王爷的伤不是什么不名誉的伤。」
「那么是……」
「那是几年前在边关受的伤。」玉春嬷嬷的思绪似乎掉进很深很深的坑里,神情显得幽幽忽忽的。「这事要从王爷小时候说起……」
玉春嬷嬷的神情随着讲到王爷和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遭受伏击,王爷为了保护皇上而受伤时,蒙上了一层忧郁。
绛月就像在听说书一样,心情跟着起伏跌起。
这么说来,他脸上的伤痕是为了救皇上才留下的?她想,他舍命相救许是为了报答皇上还是阿哥时对他的维护吧?
她真不知道他脸上的伤是这么来的呢!
「王爷这情操实在伟大。」绛月忍不住赞佩着。
玉春嬷嬷看着她,温煦一笑,「确实。」接着又讲到了王爷受封、娶了文端格格,后又再度前往边关,直到三年前才回京的事。
绛月听到了关键,疑惑地问道:「文端格格?」
原来允肃曾经娶过妻子,那么那位文端格格呢?
觑出她的疑问,玉春嬷嬷眼底有着一抹困扰及为难。「事情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了。」
「玉春嬷嬷,」绛月一把拉住玉春嬷嬷,追问道:「那位福晋她……她在哪里?」
「王爷回京后,以福晋身染恶疾为由休了她,将她送回娘家了。」玉春嬷嬷回道。
闻言,绛月不由得一震。文端福晋是染了什么足以让允肃对她下休书的恶疾?难道是……无法生育?
她还想问得深入些,可玉春嬷嬷却急着离开。
她想,许是其中有什么难以启口及不可告人的隐情吧,她倒也不强迫,让玉春嬷嬷退下了。
* * *
紫禁城,养心殿。
养心殿位於干清宫西侧,皇帝在此听政起居,是整个大清皇朝的权力中枢所在。
时值深更,御书房中却还亮着灯火。
一道金碧辉煌六扇的金箔屏风后,皇上正与一身便服的黑衣男人说话。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深夜入宫面圣的允肃。
「自你大婚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进宫吧?」皇上问道。
「回皇上,是的。因无要事禀报,臣弟未敢打扰圣驾。」
皇上眠底竟有着歉意,蹙眉一叹,「委屈你了。」
「皇上何出此言?」
「朕让你娶了她。」
允肃神情泰然,「为皇上效命,是臣弟应为之事。」
「你可是身分高贵的亲王,朕却让你娶了三品文官之女,而且她已是个不清白的姑娘。」说到这儿,皇上又是一叹。
「皇上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