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择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允肃让苏克哈备了马车,带着绦月出游,为了不引起注意,他轻装简从,只带了喜福跟江砚,由着苏克哈驾驶马车,一行五人便出了肃亲王府。
「王爷,派几名侍卫跟着吧?」临出门前,乌拉特还在提这事。
按理,他该多带几名贴身侍卫,可那么一来就显得阵容浩大,难免引人侧目,而那正是他想极力避免的。
他想,只是在京里绕绕,出不了什么岔子,便驳了乌拉特的提议。
马车一出肃亲王府,允肃便放下了车旁小窗的帘子,整个人直挺挺的坐着。
绛月一见便知他的心思,他许是担心有人透过小窗瞥见他的样子吧?因为不想被窥见,他连一点点的小缝隙都不容许。
既然如此,那就换她来掀帘子,「门户洞开」地往外瞧。
「欸欸欸,你们看那个人好奇怪,他有三个头、六条手臂!」她突然兴奋地喊着。
喜福跟江砚马上伸长了脖子想看。
「福晋,在哪儿?」
「哪儿有三头六臂的人?!」两人瞪大了眼睛,什么都没看见,这才知道被骗了,然后用一种「你骗人」的眼神看着她。
现在全王府上下,对她这个福晋都是真心拜服,且她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对待下人都像对待家人一般的好,所以所有奴仆在面对她时,也更能表现出真实的样子,不会老是唯唯诺诺的,当然,他们还是会把持好分寸的。
绛月咧嘴笑了笑,偷瞄了允肃一眼,她是故意想引起他的注意,好教他往外面瞧瞧的,可他就是不上当。
允肃哪里不明白她这么一点小心机,蹙眉一笑,「你们两个蠢蛋,哪里有什么三头六臂的人?」
「欸,话不是这么说的,天下无奇不有,说不准就真的有三头六臂的人。」绛月说着,又继续看着窗外,没多久,她又惊奇的喊道:「唉呀!那只狗有猪鼻子!」
「猪鼻子的狗?!」
喜福跟江砚再次上当,喜福没好气地道:「福晋您骗人,哪有什么猪鼻子的狗?」
「有有有,是真的,我刚才真的看到了。」绛月说得煞有其事,又过了一会儿,她又高喊,「我的天老爷啊!怎么有头牛在墙上走?!」
「牛上墙?!」
「哪里?」
喜福跟江砚这会儿不是上当,而是配合她演戏。
这会儿,坐在前面驾着马车的苏克哈都忍不住笑了。
允肃文风不动的坐着,就是不往窗边凑,只是一脸「你可以再荒唐点」的表情笑睇着她。
眼见此招没效,绛月望天兴叹,无可奈何。
罢了,才第一回呢,往后出来的次数多了,或许他就能慢慢的打开心房,放下防备。
行经热闹的大栅栏街上,绛月突然惊喜的大叫,「哇,是凤凰!是五彩凤凰!」
喜福跟江砚不为所动地睇着她,江砚淡淡地说道:「福晋,您别再糊弄我们了。」
「不不不,是真的,是真的凤凰!」绛月一脸认真。
这回她可不是在鬼扯胡诌,而是真的看见凤凰了,还是五彩的。
此时,大街上正有杂技团耍着猴戏,一旁的人手上架着一只好大的鸟,身上羽毛五彩缤纷,色彩斑斓鲜艳,前所未见。
「停车!停车!」她急喊着,「苏克哈!快停车!」
虽然允肃未下令停车,但苏克哈还是依着她的吩咐将马车停下。
绛月拉着喜福往窗外看,兴奋地道:「喜福,你瞧,是不是凤凰!」
喜福半信半疑的往外头一看,也是一脸惊喜,「天老爷,真是凤凰!」
江砚一听,立刻凑了上去,「乖乖个咙滴咚,真的有凤凰!」
允肃眉心一柱,露出狐疑的表情,凤凰是传说中的神鸟,从没人见过,更别说是抓来豢养了。
前面的苏克哈也道:「王爷,真有珍禽。」
「王爷,」绛月兴奋的一把揪着他的手,恳求道:「我想看,让我下去瞧瞧。」
他蹙眉笑叹,「小心点。」
「知道!」得到他的允许,她欢天喜地的立刻起身便往马车外冲。
「喜福、江砚,快跟着。」允肃吩咐道。
「是,王爷。」
喜福跟江现迫不及待的也想去瞧瞧凤凰,随即一前一后跟着下车。三人三步并作两步,兴高釆烈的往杂技团的方向而去。
允肃透过窗帘的小小缝隙往外瞧着,只见绛月一股脑的往人群里钻,喜福跟江砚跟在她后头,也跟着消失在人群里。
不知怎地,看不到她的身影,他突然感到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慌不安,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苏克哈,你也过去看看吧。」
苏克哈回道:「王爷,我对鸟没多大兴趣。」
「谁让你去看鸟?」允肃浓眉一拧,沉声道:「看着福晋。」
苏克哈顿时恍然大悟,「喔,是!」他立刻下了车,朝着人群走去。
绛月跟喜福及江砚像兴奋的孩子般,一头钻进了看猴戏的人群中。
原来那看起来羽翼鲜艳的凤凰是南洋来的珍禽,名叫鹦鹉,三人打出娘胎还没见过这么新奇的鸟,不禁瞪大了眼睛,注意力全在那只珍禽上。
「夫人,这鸟能学人说话。」杂技团里负责驯练鹦鹉的男子说道。
「真的?」绛月惊喜地问道:「牠能说什么?」
「你问问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绦月问鸟。
「发财!发财!」鹦鹉回应道。
「天老爷!牠真的能说话!」喜福惊呼着。
「天老爷!天老爷!」这时,鹦鹉学着喜福喊着天老爷,三人一听,兴奋的又叫又跳。
「太有趣了这鸟,福晋,您该叫王爷在咱们王府里养一只。」
绛月一笑,「王爷怕吵,还是算了吧。」
突然,绛月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可这人挤人的,她也没起疑,只是侧过头用眼尾余光瞥了一眼,正巧与对方四目相对。
那是个男人,有着一双阴沉而凌厉的眼睛,感觉来者不善。
她还没反应过来,忽地感到腰后一阵刺痛,麻麻的,她眉头一皱,下意识伸手一摸,并瞥着身后的那人,那人阴阴一笑的同时,她也感觉到掌心湿湿热热的。
「你……」她正想喊住那个男人,可是他已转身钻进人群里,她低头一看掌心,赫然惊见全是鲜血,她的脑子顿时一阵空白,人也有些晕眩。
喜福转头要跟福晋说话,就见她满手鲜血,吓得放声尖叫,「啊——」
「喜福,我……」绛月身子一软,整个人往下沉。
喜福跟江砚急急的接住她,哭叫着,「福晋!福晋!」
人在车上,两只眼睛却始终往人群望着的允肃,听见喜福跟江砚的哭叫声,又见苏克哈跑了起来,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他随即冲下马车,犹如疾风闪电般的奔向绛月。
人群因为突发的事件而稍稍散开,让他清楚的看见绛月倒在地上,喜福跟江砚扶着她、托着她,两人的表情都相当惊急,脸上还挂着泪。
所有人看着他,也因他的容貌而露出惊色并议论着,可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如隼般的目光本能地往人群中搜索,只见,名男子正急急的钻出围观的人群。
「苏克哈,追!」他手一指,一声令下。
苏克哈往他指的方向一看,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允肃趋前抱住绛月,发现她腰后鲜血直流,那一瞬间,他完全无法呼吸,他的心跳不了,浑身的血也像凝结了一般。
「不,不……」他用手掌压住她的伤口。
绛月看着他,意识有点模糊,「王爷,对……对不起……」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允肃将她拦腰抱起,快步朝马车而去。
喜福跟江砚紧跟在后头,两人都因惊吓及担忧而泪流不止。
「王爷,我……好冷。」绛月虚弱地道。
「不冷不冷,我暖着你。」他将她抱得更紧,「绛月,别离开我,听见没?别离开我」
「绛……月?」她听错了吗,他怎么会叫她绛月呢?她不是以绛雪的身分嫁给他的吗?
她是绛雪,却是绛月,她是绛月,却又应该是安满……好乱,好乱,她越来越迷糊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闭上眼睛的,慢慢地,她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意识不到自己的触感,意识不到自己的痛,也意识不到自己的意识……
* * *
东交民巷,太医院。
肃亲王福晋遇刺,整个太医院一阵骚动慌乱。
专为王公贵族诊疗的房内,太医院主事萧太医跟几名太医正在为绛月止血医治。
允肃坐在一旁,脸上虽不见情绪,但眼底却有着深深的懊悔及愤怒。
他懊悔自己让她独自下车,要是当时他陪在她身边,断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愤怒的是,居然有人伤害他心爱的女人。不管是谁,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他都会将伤害她的人碎屍万段。
这时,萧太医神情凝重的来到他面前。「王爷……」
允肃抬起眼帘,声线紧绷地问道:「如何?」
「血是止住了。」萧太医说,「可是还得观察,老夫未有十足把握。」
「萧太医,不论如何一定要救回她。」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底满是无助及恐慌,「我不能失去她。」
萧太医不禁动容,他认识肃亲王很久了,他以为肃亲王是个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牵挂的人,可这一刻,他在肃亲王的眼中看见了深刻浓烈的爱。
「老夫一定尽力医治福晋,但……」他一叹,「一切还是要看福晋的造化。」
「萧太医……」另一名太医神情凝重的喊了他一声。
他转身走回诊床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你给福晋号个脉,希望是我错了……」那太医说。
萧太医微顿,手指轻轻搭上她的手腕,为她号脉,过了一会儿,他表情复杂得让在旁边看着的允肃感到不安,他不由得欺近,正要问话,萧太医已转头看着他,「王爷……」
允肃心头一惊,暗自祈祷着萧太医别说出什么让他绝望的话。
「王爷,」萧太医神情严肃慎重地道,「福晋有喜了。」
允肃陡然一震,脑子瞬间一片空白,须臾,他回过神来,再次确认的问道:「你说什么?」
「福晋怀了身孕。」萧太医肯定地回道。
允肃难以置信,绛月怀了身孕?在这危急的生死关头听到这样的喜讯,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天老爷,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他忍不住在心里呐喊着。
「王爷,」萧太医眼底有着同情,小心翼翼地道:「福晋伤得很重,气血极虚,老夫不确定这胎儿能否保住……」
「你是说……」
萧太医点点头,「福晋才刚怀上,或许会……」
他话未说完,允肃抬手打断了他,坚定地道:「我要她活着,只求她活着,其它的我不在乎。」
听他这么说,萧太医沉默了,然后颔首轻叹,「老夫明白了。」
门外传来苏克哈的声音,「王爷,是我。」
允肃一个旋身,立刻走了出去,一把抓住苏克哈的肩膀,「人呢?」
苏克哈摇头,「没追到。」
允肃气愤懊恼地紧皱着眉头。
「属下一路追着人到了郡王府,然后他就消失了……」苏克哈也很自责,「属下办事不力,还请王爷责罚。」
允肃眼底迸射出骇人的光,「郡王府?你是说……」
「永城郡王府。」苏克哈说。
他眼底窜燃起两团怒焰,咬牙切齿地道:「常善。」
他太大意了,他以为在杀了阿齐图之后,能给那些人一个警惕,没想到他们居然将目标转移到绛月身上,甚至几乎要夺去她的命。
欲毁掉一个人,必先夺去他最珍贵的东西。
他得说,他彻彻底底的被惹怒了,这一刻,他别无他想,只想要了常善的命。他知道,常善并非主谋,在他之上还有一个康亲王,可人跑进郡王府,他便跟常善结上了这仇。
「常善,本王要你付出代价!」允肃捏紧拳头,指节发出声响。
「王爷,您想做什么?」苏克哈感觉到王爷全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允肃目光一凝,不语。
苏克哈面露惊急,「不成啊,王爷,这事得先向皇上禀报。他贵为世袭王公,那郡王的位置是……」
「那又如何?」允肃沉声道:「她捱过了,我便饶他一条狗命,她捱不过,我便将他碎屍万段、挫骨扬灰。」
知他心意已定,苏克哈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天老爷,求求称,你可得让福晋安然度劫,回到王爷身边啊!
* * *
常善去城郊的庄子探望即将临盆的绦雪,回到王府时已近午夜,但侧福晋玉莲还等着他。
「怎么还没去歇下?」他问。
「王爷,今天您不在时,檀花姊姊走了。」她说。
他一怔,檀花走了?走去哪里?
「是姊姊的娘家派人来接她的。」玉莲说,「说姊姊病了,要接她回去养病。」
「这事没人跟我提过。」常善有点摸不着头绪。
按理说,檀花就算回娘家去养什么病,也应该要跟他知会一声,怎会趁着他不在府里时离开?
他想起先前不久,檀花的额娘曾经来看过她,母女俩辟室谈心,也没让婢女们进去伺候着。
当时他不以为竟,想着她们娘儿俩许是有什么心里话要聊聊,可现在仔细想想,自从那天之后,檀花就有点心神不宁,古里古怪,檀花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该不是跟绛雪有关吧?
「格格呢?」他忽而想起他跟檀花生的女儿。
「姊姊把她一起带走了。」玉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