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轮圆月高悬天际,将银辉洒落大地,在清冷中给人淡淡的温柔。
风中带着丹桂的香气,月到中秋,丹桂飘香,中秋虽过,丹桂依然香气袭人,而她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沈小策站在门外抬头望月,心中滋味复杂难喻。
没有人,只有自己,那个男人常来,却很少说话,只是站在不远处一直看她。
久而久之,她便也习惯了。他来,他看,她不闻不问,看自己的书,发自己的呆,连话也懒得说,因为她说了,他也不会回应。
自说自话,是件很无聊的事。
「想他吗?」
身子一震,沈小策衣袖中的手狠狠攥成一团。
郑文月清冷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他在找你。」
「是吗?」用尽全身力气方才吐出这两个字,他仍旧保持着赏月的姿势,眼中却湿成一片。
「你跟水月很像,」彷佛在回忆什么,他的声音很慢,「你们长得很像,气质也很像,但是水儿没有你坚强,她像水一样柔弱……」
沈小策的感觉很奇怪,一个男人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在她身上找着他自己丢失的东西。
而她一个人被掳劫而来的人,就这么心平气和地站在他面前,听着他讲述他们的故事。
彷佛……彷佛他们是多年的朋友一般。
她被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吓到了。朋友?如果他的妻子是因为她的丈夫而亡,那么他们怎么可能是朋友?
「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她终於还是问了出来。如果真那么恨凌云风,杀了她,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不是吗?
郑文月沉默了一会,声音再响起时带了一丝压抑的痛苦,「我没有办法看着水儿在我面前死第二次,就算你不是她。」
一句话,道出人世间最深情与最痛的心。
沈小策不由得轻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恨我吗?」他问。
她摇头,有些苦笑道:「恨不起来。」
「想回到他身边去吗?」
沈小策身子为之一颤。
郑文月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就陪我演一场戏吧。」
她转身,脸上难掩讶然之色,「演戏?」
「对。」
沈小策第一次看到他的笑,他的笑不同於凌云风那般魅惑引人痴迷的笑,而是轻轻淡淡的,彷佛被云雾缭绕的远山,缥缈而又虚无。
然后,她看着他噙着那样的笑转身离开。
演一场戏。
只是,却不知道竟然是要演一场出嫁的戏!
看着身上红颜的嫁衣,听着侍婢们唤着夫人,沈小策只觉得一切彷佛是场荒诞不经的梦。
成亲这一天,她才知道自己所在地方叫百花谷,自己要嫁的人是胭脂海宗主。
又一次蒙上红盖头,又一次被喜娘牵着走进喜糖,耳边仍然是喧闹的人声,司礼的声音像自天外响起。
前来观礼的江湖朋友看着站着不动的新娘,不禁面面相觑。
喜堂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作戏有必要这样真实吗?沈小策觉得自己上当了。这堂岂是能随随便便拜的?
她已嫁为人妻,怎能再嫁第二次?
「策儿,发什么呆?」
清冷的声音钻进她耳中,她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下一刻,她便被人重新拉回到原位。
「继续吧。」郑文月朝着司礼吩咐。
「一拜天地。」
沈小策心中叫苦不迭。这场戏是演给谁看的她心知,可是这堂都要拜了,那个人怎么还没出现?
突然,一只手轻轻地按下她的头。
「二拜高堂。」
膝盖一软,她跪落尘埃。
「夫妻对拜。」
膝盖酸软的她还来不及反应,人已被扭转,头再一次被按下。
「郑……文……月……」一声暴喝自外传入,宾客一片哗然。
沈小策长吁了一口气。他终於来了。
蓦然眼前一亮,她的红盖头已被揭去,抬头对上的是郑文月那张清俊而带着笑意的脸,就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童一般。
「强娶人妻这样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沈小策扭头去看,却被所见吓了一跳。
曾几何时那张妖孽一般魅惑世人的脸清瘦颓废至斯,那周身温润如月的气息变得如此阴寒慑人?
她呆呆地看着那满是青色胡渣、身形消瘦的人,眼泪夺眶而出,嘴唇颤抖地轻唤出他的名字,「云风……」
凌云风看着一身刺眼嫁衣的妻子满脸泪水地被人轻揽在怀,心中绞痛的同时,暴戾之气自体内奔腾而出,手中带血的剑再次划落。
「云风,不要啊……」
一身嫁衣的新娘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白衣染血,犹如地狱索命阎罗的男人,男子挥出剑硬生生移开三寸,在花岗岩铺就的地面上落下一道深及一尺的剑痕。
「小策……」他用力搂住妻子,生怕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郑文月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冷然道:「凌谷主,当年你见死不救,又强闯喜堂,夺我妻子,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观礼宾客明智的把空间让给这两个积怨今日你很深的男人做战场。
药谷与胭脂海,凌云风与郑文月,两个一样出色的男人,一样让江湖风云变色的一方之主,为了一个女人,不,两个女人,闹到今天这样无可挽回的地步。
女人果然是祸水!
「小策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掳劫而来强逼成亲,竟然还有脸来指责我?」
凌云风忍不住吐了口带着血渍的唾沫,以示自己的鄙夷之情。
郑文月从容不迫地道:「我与她亦礼仪齐备,她如今也是我的妻子。」
「放屁!」凌云风忍无可忍,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云风,小心。」沈小策看向一脸哀伤幽怨,心痛得身形摇晃的新郎官,心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戏演得太逼真了,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对不起郑公子,我是云风的妻子,一辈子都会是他的妻子。
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介入不了,也化解不了,但是,我替云风向你说声对不起,尊夫人之事,我十分遗憾。 」
凌云风搂紧妻子,朝着那个装模作样的男人吼道:「少惺惺作态。」然后低头对怀中人柔声道:「娘子,不用对他说对不起,他夫人根本就不是我害死的。 」
沈小策愕然。
凌云风继续说:「当日他带着妻子找到我时,为时已晚,根本回天乏术,我当然不会去做无用之功。」
但你竟然连解释也懒得去做?她望着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回望着她。我为什么要去向不相干的人解释?
果然是他会做的事。沈小策叹了口气。
郑文月的身形摇晃了下,后退两步,伸手扶住桌角,喃喃地道:「回天乏术……」
凌云风朝他冷哼一声,「凌某又不是神仙,不可能起死回生的,她当时只剩一口气,你要我如何施救?」
「水儿……」郑文月彷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呓语着爱人的名字。
「娘子,我们走。」
沈小策不由得朝那个再次受到打击的男人看了过去。
凌云风用力扳过她的头,一把抱起她,大步朝外走去,咬牙切齿的道:「永远不许你再见这个男人。」她竟然同情那个该死的男人,竟然在他的胭脂海住了一个月之久,竟然……
沈小策伸手环住丈夫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回到这个熟悉的怀抱,她终於安下心来。
幸好,他来了,而她还活着。
幸好,她长得像那个水儿,幸好……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闯胭脂海?」
「那个该死的郑文月告诉我,如果我不只身前来,只能看到你的屍体。」
「你怎么会知道我没死?不是看到我的屍体就闯到天下第一庄去了吗?」
「杀完人之后,回到客栈,就看到苏凤琴那个老妖精打开你的棺木,在扑过去杀她之前,她肯定地告诉我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
「她说她给你下了驻颜蛊,而那个人身上没有死去的蛊虫。」
「蛊?」沈小策忍不住抖了下。
「是,那个老妖精。」至今一想到竟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对自己的妻子下蛊,他就觉得满腔怒火无法遏制。即使那人只是出於喜欢小策才为她下驻颜蛊那样的蛊中圣物,他仍然很火大。
看着眼前夹带着无边怒火的男人,沈小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忽然觉得禽兽也比暴龙好。
现在,他们正在奔驰的马背上,身后是离他们越来越远的百花谷。
而马,是郑文月替他们准备的。
江湖人真的很奇怪,郑文月更是个奇怪又矛盾的男人!
凌云风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人,然后突然像想到什么,伸手去剥她的衣服。
「云风,你干什么?」
他一脸阴霾,手上毫不停顿,咬牙道:「这身嫁衣我看了碍眼。」
沈小策於是只能乖乖任他脱,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句,「那我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