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些天恭卉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开怀。
那男人留她,不只留下她的人,也留下她的心。
她终於发觉这男人对她并非无心,只是用他的方式与她周旋,对感情之事他只怕永远都不回说出口,原来,他才是真正的别扭鬼。
多年积压在心中的郁闷一点一滴流逝,此刻她小掌贴着他的大掌,眼梢含笑,嘴角抹蜜的瞅着他看。“这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他凝睇着她,很少见她这般娇气,往常她同他说话时,总是绷着脸居多。他目光发紧地舍不得移开视线,虽然爱逗她生气,但他其实像多数男人一般,也爱看女人撒娇,尤其是自个喜爱的女人朝他明媚一笑……
“你的手太大,这块剩布不够做你的手套。”
“剩布?你用剩布做手套给我?”他傲慢的脸庞霎时微僵。
“这有什么,往年近冬时,你的手套都是由裁衣裳剩下的布做成的,但这回我为你裁剪了件大袍,布料用得多,没剩多少布,连做手套都不成了。”
他脸更臭了。“我穷了吗?连再买块布做手套都付不起吗?”他相当不高兴,特别是在听到往年自个戴在手上的东西竟都是用剩布做成的,当下更加气恼。
她翻了个白眼。“这话不是这么说,我只是不想浪费。”她无奈的对着发脾气的人解释。
“穿戴在我身上的东西叫浪费?!”他脸上的表情更精彩了,简直就要翻脸。
“你!”
“我怎样?我才要问你这总管怎么当的,竟然拿不要的破布塞给我,你好大的胆子!”他翻脸就跟翻书一样快。
恭卉受不了的,双手再重新握上他的大掌。“往日的手套虽是用剩布做的,却是我一针一线亲自为你缝制的,你戴是不戴?”
他黑瞳紧缩,满脸固执,手却反握住她。“当然不戴!”
可恶,这男人太不受教了!
“不戴就算了!”
“你都说了布没剩多少,还做什么手套,难不成要做成娃儿版的吗?这是要做给谁戴呀!”他话一转,又不客气的数落了一串。
瞪着他半晌,发现他就算生气也紧抓着她不放,恭卉忍不住好笑,而且这笑意慢慢加深,一点一点地扩大,直到大笑出声,一颗头甚至跟摇拨浪鼓一样,想着自个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难搞的家伙?!
“你笑什么?”他冷睨她,除了不解,可没一丝不自在。
她勉强收起笑脸。难道这男人都不会难为情吗?五年来,她可是一次都没有见过他脸红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呢!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笑,没别的意思。”反正与他比脸皮她绝对厚输他。
永璘冷哼,哪里不知这女人在想什么,嘴角也悄悄扬起。真不知道让老总管对她说那些话是好是坏,毕竟事情还没圆满解决……
“贝勒爷。”秀娥上前禀报,瞧见这两人只要光站着就能感受到一股他人难以介入的莫名亲昵,她也不讶异,因为从前两人相处就是如此,只是这会似乎多了一份难以解释的甜蜜。
小总管不离开,想必是因为她与贝勒爷的感情更进一步了吧!她自然地猜测。
永璘敛下心神。“什么事?”
“葛尔沁郡王来访,说是要见您与小总管。”
他的脸色一僵。“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喳。”
“恭儿,你也回房。”他沉声吩咐。
“可是郡王也说要见我。”说不定要说阿玛的事,她也想去见见他,听他怎么说。
“回、房、去!”永璘的声音透着不可违逆的态势,恶狠狠地命令。
她敲了下他,蓦地又笑了。
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小总管,贝勒爷自宫里传回消息了。”
昨日永璘与葛尔沁密谈之后,今早便进宫去了,一去便是一整日,现在恭卉正在厨房忙着吩咐厨子张罗晚膳要用的食材。
“把那条新鲜黄鱼蒸了,还有那只鸡别拿去红烧,干脆炖汤,再弄盅百菇杂烩吧……”她转过身,碰见了太监,这才得空问:“你说贝勒爷传什么消息回来?”
“他说万岁爷留宫,今儿个晚上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她蹙眉。往常万岁爷顶多留膳,少要他留宫过夜的啊……
“对了,贝勒爷还交代奴才转告您,您阿玛的事解决了,免死,可要关牢服刑十年。”太监说。这女人厉害,竟能说动贝勒爷去求万岁救人,贝勒爷还真宠她宠得无法无天了。
恭卉闻言,面露喜色。阿玛得救了,虽然得关上十年……唉,也合该他罪有应得,能免去一死已是万幸。
改明儿个得通知兰姨一声,再怎么说,她总是真心对待阿玛,在阿玛出事后还肯尽力救人。
“小总管,那这些鸡、鱼还料理吗?”厨子问。贝勒爷不回来,煮这一大桌岂不浪费了。
“东西都备了,就煮吧,让大伙都一起来尝。”
众人听了差点没乐歪。这些可是只有主子能食的高级食村,小总管竟然大方赏给他们?!
恭卉微笑。好久没让众人开心了,既然主子不在,就让大家好好狂欢轻松一夜吧。“待会去酒窖将里头的十年云白酒抱出,大伙喝个痛快。”
众人一听,真要连舌头都舔出来了,十年的云白酒耶!这可是他们平日都沾不上一口的珍贵东西,今儿个竟有这个口福,而且还不只可以沾一口,小总管说了,让大家喝个痛快,这会所有人全乐翻了。
“多谢小总管了!”有吃有喝,众人感染齐心的说。
她又是一笑。“不用客气,你们待会就好好享乐吧。”说完转身就要走。
“小总管,您不一声留下?”秀娥叫住她。
她笑得有点尴尬。“不了,你们吃喝就好,我怕自个若在场,反而让你们不能尽兴。”她相当有自知之明。
众人也不吭声了,也是啦,的确如此。
於是她转身回房,识相的将厨房留给大家。
回到房里后,听着阵阵由厨房内传来的欢闹声,还有人唱起歌,恭卉更觉少了她是对的,气氛才能这般欢乐。
可一股淡淡的难过油然而生。什么时候她才能融入他们,不遭他们排拒啊……
正在自怨自艾中,门板蓦地传来几声清脆的敲门声。
她有些讶异。所有人这时候都在厨房里同欢,谁会来敲门?
起身去应门,门外站的是秀娥,身后还跟着厨子,一人端着一个托盘的菜,进屋后将她的小桌子摆得满满的。
“这是……”
“这是大伙要我端来请小总管也尝尝的。”秀娥笑说。
“呃……这样啊。”眼里泛出感激。“那谢谢大家了。”她连眼眶都红了,想不到他们还会想到她。
“是啊,这是一小壶的云白酒,您若不喝,大家也不安心。”秀娥由怀中取出一小壶的酒出来后又说。
这让恭卉顿时心冷了下来。原来是这样,他们是要她“背书”,不是真想到她,给她送食物来的……
“你们放心,我不会不认账,若是贝勒爷问起,就说是我的主意,他不会怪罪你们的。”
“那大伙就可以放心畅饮了,只是……大学怕你酒后‘乱性’,喝醉了会拿众人开刀,这酒只倒了一丁点来,可怎么办才好呢?”秀娥竟朝她顽皮的眨了眼。
她一愣,这才惊觉自个被开玩笑了,愕然后不禁傻笑了起来。
见她难得不知所措的呆笑,秀娥大胆地拉着她坐到桌前,塞了杯酒给她。“喝吧!”
其实大家早想过这位总管虽然严厉,但只在有人犯错时会罚得严苛点罢了,平日对待众人经常是嘘寒问暖,有困难时更是雪中送炭,压根是个面恶心善的人,只是众人对她积惧已久,才会一对上她就战战兢兢的生怕出错,可只要大家以平常心对她,她实在称得上是一个很好的主管呢!
而且他们也已听闻简王对她们母子的所作所为,众人皆义愤填膺,纷纷同情起当年她一个姑娘家带着重病的额娘,过着艰苦的日子,而且想想,自个的主子也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人,这些他们都是知道的,她会如此严酷对人,也是被逼的,便开始懂得对她多些包容了。
恭卉笑着喝了一口酒。“你们不怕我会酒后‘乱性’?”她笑得鼻子酸酸。
“不怕,因为大伙喝得比您多,若说要乱性,铁定闹得比您凶。”厨子也大着胆子同她开起玩笑。
秀娥说的没错,这女人原来还挺平易近人的嘛!
这一夜,恭卉喝醉了,醉倒在众人的温暖里。
翌日站在京城最大的客栈前,恭卉犹豫着要不要踏进去。
算了,还是走吧,她还没办法宽宏大量心平气和的面对那个让额娘伤透心的女人。
曾经额娘将刀子当成亲姐妹对待,丈夫、荣耀、富贵都毫不吝啬的与她分享,可她却是这样回报额娘的。
坦白说,要原谅她真的很难!
就连阿玛,自个也没打算去见他,见了面恐怕也只是增添怨怼吧。
“姑娘,我见过你,你上回来过,也是在这门口站了好久,这会又要找人是吧?”就在她决定要转身离去时,客栈里的人出来了。
“你怎知我又要找人?”上回她虽是被赶走的,可并没说过要找谁啊?
“上回你不是跟着那姓孔的女人身后来的吗?其实那回不是咱们要赶人,是姓孔的女人交代把你弄走的,所以我知道你要找人,可这回你想找的人不在了,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她被人撵出这里了。”
“她教人撵出这里了?”她吃了一惊。
这怎么回事?
“是啊,她在这里住得好好的,房费从不拖欠,打赏咱们的也丰厚,算是咱们的优良贵宾,可惜得罪了贵人,硬是教人给没收身上所有的银两,首饰,然后轰出了这里,要她上街头乞讨去。”
“天啊,有这种事?”她更心惊了。
“想想,她瞧起来就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女人,弱不禁风的,这样身无分文的被赶上街头,铁定凄惨无比,我瞧没三天就等着收屍了。”
“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要这样欺负她?”
“还不就是当今最受万岁爷宠爱的皇子,十七阿哥,永璘贝勒。”那人无奈的说。
“是贝勒爷做的?”闻言,她完全呆掉。
“就是啊,他派了个太监,叫德兴的,那人一来就毫不留情抄她的房,她身上的东西,随身的宝贝,总之,只要是值钱的全都抄,说这是她丈夫当年贪污的钱,全部得缴回国库,她就这样哭哭啼啼,狼狈的被赶上街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