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2)

陆陵君连连摇头︰「你不懂,咱们国子监阳刚之气过盛,会造成火头太旺无处可解之象,对於此类人就该敬而远之。」

我哈哈笑说︰「你该不会被祸乱过了吧?」

「我这么英气逼人怎么看怎么像是祸害别人的吧……」陆陵君转头,「白贤弟,别扯开话题,你先答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道︰「就……其实我和祭酒大人……嗯……是远房亲戚,然后大家曾经同病相怜就……唔,收留了我。」

陆陵君将信将疑︰「那你为何不早同我说?」

我诶了一声︰「是你忽地就劫我来了,我来不及说啊。」

陆陵君道︰「祭酒大人不怕因你而得罪公主殿下?」

「不是你用条件换我出来的么?公主应该不会追究了吧……再说,」我把双手抱在胸前,「我觉得祭酒大人其实不怎么怕公主的……」

陆陵君道︰「这你又是从何得知?」

我挥挥手︰「不谈这些,诶,问你,何时才会有方雅臣博士的课?」

陆陵君想了想︰「前日方上过算学,至少要等到后日吧,怎么了?」

我问︰「那他其他时间一般在哪儿?」

「问这作甚?」

我推着陆陵君的背,笑道︰「带我去,路上再同你解释。」

第三更

方雅臣住在国子监南处的院楼里。据说早前是处闲云书斋,后来公主殿下发了话,便成了他避世之所,少有人搅。

绕过影壁到进院门前可见的搭了的花架种着爬墙虎,旁边的小鱼池上浮着几片睡莲,格外美好的景致。陆陵君说这处叫藏雅阁,是公主取的名字,听到这儿我不免槽牙泛酸。

走到近处,里头隐约传来袅袅琴音,是首颇阳春白雪的曲儿,满院清高幽徊。我示意陆陵君停下脚步,透着木栏往里望去,只见一个人半倾着头,临门而坐,专心抚琴。

乍看之下此人目光如潭,灰色布衣,再素雅不过。然而瞧的仔细,反倒看出一丝难以言传的妩媚,有种隔靴搔痒的微妙之感。我幽幽一叹,这样的风情身在一个男子身上,叫我们女子情何以堪。

方雅臣一曲弹毕,下一曲再起,陆陵君正待踏入,我抬手止住,示意他再听一阵。

这个曲调,十分耳熟。

似诗经柏舟,又似意难平。

意难平。不正是韩斐那日所奏么?

我瞥见那架梨花焦尾琴,与韩斐那把果然是一对「高山流水」,同出一系。我看着方雅臣那张满脸高寡的面容,听着曲子缭绕,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个院落,我吟诵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看着他︰「你当真舍得?」

他淡笑︰「人多是如此,我不舍,他舍;我舍,或者他就舍不得。若终究注定离开,不如留点余白,即使不回头,日后想起也不至那么逼仄;若两个人都舍,那敢情好,自此风清月朗再不相欠。夜间秉烛同游的不是我,也不至心痛。

我道︰「本宫可以成全你,但若然心之忧矣,如匪浣衣,终是自欺欺人;若心有不甘,就当问个是非明白,而非避而远之,再也不见。」

方雅臣勾了勾唇,眼睛晶晶亮亮的看着我︰「这番话,让我相信公主,是个真正的好人。」

陆陵君张开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轻声问︰「你在发什么愣啊?」我眨眨眼,没有进院去找方雅臣,而是掉回头慢慢走。

陆陵君快步上前,「你到底怎么了?」

我道︰「有些事本想弄明白,却感觉越来越糊涂,我得多想想。」

陆陵君一头雾水︰「那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没什么意思。」陆陵君识趣不再多问,我们一同去寺丞那儿领了套书具和常用品,我抱着一床旧旧的棉被,有些郁闷地道︰「我喜欢睡觉得时候把半颗脑袋都放被窝里啊。」

陆陵君叹道︰「好东西都让国子学的那群人物色了,哪还轮的着我们。不如我们出去买一床新的如何?」

我觉着可行,便说好放下东西一起去,可到了寝门前,见一书童已在房内铺好了床,还安了暖炉,不由奇道︰「是祭酒大人让你来的么?」

书童摇了摇头︰「是一位公子爷交代的。」

我瞧了被铺一眼,问︰「那位公子爷人呢?」

「他刚走,应该还未走远。」

我转身,想了想扭头对陆陵君道︰「我一会再来找你。」说完快步朝监门方向奔去。

从寝房到大门的距离不算短,所幸追到时还能隐约看见那人的背影,我缓下脚步喘了喘,叫住他︰「驸马!」

宋郎生回转过头。

路上花药芬芳,落英缤纷。宋郎生的红色官服上沾上了不少花瓣,犹如春夜海棠,倚风自笑。然则他本身气质冷然,虽着丽装,尤见其洁,一霎那片片落花都化作神怡气静。

他看到我时似乎微微讶异,神情却无大异,气场却仿似柔和的少许。

我笑眯眯道︰「我刚刚看到被铺还有枕头就知道是你送来的,你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宋郎生不冷不热道︰「公主现下不是白玉京么?和我说话让太多人见了,要如何解释?」

我道︰「就说我们是故交知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郎生喔了一声,问︰「你还想在这儿多久?」

我抿嘴道︰「我才刚待一天啊,就舍不得了?」

宋郎生别过头去,眉毛动都不动︰「太子差人来找过公主,早朝虽不是天天有,需要公主时,公主不能缺席。」

我点点头︰「知道了。」

宋郎生欲言又止,最后道︰「那你好好照顾好自己。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往马车方向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提高了几个声调道︰「其实,我也是归心似箭的。」

他足下顿了一瞬,随后所无其事的继续前行,直到钻入马车,逐渐驶远,都没回过头一次。

好在,他那红透了的耳根出卖了他。

我摇着衣摆一路欢快轻步。

然后拐弯时陆陵君一张脸突然挡住视线。我吓了一跳︰「你干嘛?」

陆陵君哀怨道︰「刚刚监丞来通知说,新司业大人来了。」

司业这个职务……就是国子监的第二把手嘛。我耸耸肩︰「来了就来了呗。」

陆陵君遗憾道︰「现在就招我们去集会,我还想和你出去玩呢。」

我笑道︰「反正棉被都有了,太阳也快下山了,就不出去了。是说现在么?那赶紧啊,冲了要挨罚的。」

我们推推攘攘一路赶到辟雍殿时,那里已聚满了人。六学监生齐聚一堂,景致好不壮观,我也就暂时忽略各种监生眼神间的腾腾杀气了。

有人说︰「这次的司业大人听说来头不小。」

有人接道︰「连祭酒大人也让他三分,能小觑么?」

陆陵君满心满意看着窗外,估计还在惦记外头的花花世界,我正在打趣他,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风声侧侧,一道身影先走了进来。

是卫清衡。他进来时整个场面就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井然有序的颔首为礼。

好静。

卫清衡说了几句关於新司业继任事宜,紧随其后,一道蓝色身影飘然而过。

陆陵君还在走神,我用手肘撞了撞他,他整个游魂还散在千里之外,我权也懒得搭理,然后回过头,看清了新来的司业大人。

他一身蜀锦蓝袍朴素,每一个皱褶都显出儒雅的气派,他的表情,平淡如高山仰止,在场众生都无可抑制的流露出敬仰之态。

然后是他的声音,犹如穿越过空谷般,平平道︰「本官是新来的司业督监事,从今日起辅祭酒大人,掌儒学训导之政,总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

「我姓聂,单名一个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