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2 / 2)

宋郎生用掌心抚了抚我额头,「你先安心歇着。」

我茫然凝视着帐子顶,看去有些灰蒙蒙的,想要去回想梦中人事,却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徐太医来了之后无非道了几句说了等於白说的话,再随便开了几剂方子便匆匆打发了。老实说,这班太医若真有本事,父皇可还会在宫中躺着?反正我是对他们不抱任何奢望,反是宋郎生各种威逼利诱,非要我做个听话病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听着他颐指气使。

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接下来两日只能慢慢调养急不得燥不得,看在渐渐有了好转,宋郎生总算是放下心来,於是一个回旋,又投入到他的大理寺忙碌不完的案子中去了。

他忙他的,我还得愁苦我的。

这韩斐与方雅臣那点儿事一日没捣鼓清,江浙监察使只得令请他人,不晓得太子还能否寻到适宜人选,这朝中局势凶险万分,一个行差踏错莫弄出什么大乱子。

反正眼下朝廷是不会派聂然去了,他都直接跑国子监来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话说,他为何会突然做什么司业,谁安排他这躺差使的?

我在书房中翻阅着高高一叠奏折,还真淘到一本提到这桩事了。

是夏阳侯的意思?或者说是赵首辅的意思?

漫说在国子监当差无非与监生贡生打打交道,是处颇为清闲颇有威信却无实权的地儿,夏阳侯若真有争权夺利的心,怎么着也该给儿子安个脑满肠肥的要职捞油水吧?还是说,这只是作为一处的垫脚石?那么他们真正的意图又是什么呢?

该不会是……

我的心肝脾肺都紧紧缩了缩,不再往下想了。

想事情就是这样,越想越深,越想越绕,到最后只余无尽纷扰,徒然让自己心里不好过。

我用指节敲着书桌,寻思着是否该找个人探讨滋事,思来想去,除了驸马以外,唯有卫清衡是个上佳之选。

但……我委实不愿回国子监,在那总是要与聂然抬头不见低头见,到那时……

正兀自烦恼,无意间瞥见屋外柳伯探头探脑的模样,我清了清嗓子︰「什么事,进来说。」

柳伯小心翼翼地踏入房中,笑问︰「公主可大安了?」

我倚在椅背上道︰「什么事直说,你这副模样我瞅着都替你急。」

柳伯嘿嘿两声道︰「其实,殿下这回病势汹汹,嘿,当时太医院那般子人根本没法立刻赶来,驸马爷急个不行,便先让府内的太医先给开个退热的方子,这一剂药下去,果真是好转了不少……」

「诶,你等等……」我问,「咱们府上有太医?」

「自是有的。」

「我怎就从未听闻过?」

柳伯道︰「不是殿下开的口从太医院要的这人?您……不记得了?」

我苦思冥想,恍然一指,道︰「是周神……周文瑜?」

柳伯点头︰「正是他。」

周神医,竟把他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随手端起茶盏,问︰「合着你的意思是……」

柳伯道︰「周太医一直托我想求见殿下一面以答谢殿下知遇之恩,前些日子殿下不在,故……」

能让柳伯专程来走这一趟,这神医下了不少血本了吧?他还不晓得我就是公主呢。我顽心顿起,迫不及待想要逗逗他,「请他来吧。」

周文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出现了。

一进门就哈着腰跪□呈扣拜状,我缓步踱到他面前,蹲□瞅着他︰「听闻,本宫此次大病时,你给开了副方子?」

周文瑜道︰「正……正是,草民从驸马爷那儿听来一些公主的症状就擅自写了药方……」

我叹道︰「那可怎生是好?本宫吃了这药后就上吐下泻不止,我说你,该不会是开错方

了吧?」

周文瑜闻言高呼饶命,不住磕头求饶,我忍笑道︰「周文瑜,怎么就不敢抬头看本宫?」

周文瑜浑身抖如筛子,「老夫罪该万死……」

我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你还是先抬个头再讨饶吧……」

周文瑜死死颔着首不动如山,我终於忍无可忍捧腹大笑,边笑边道︰「你不看一眼可是要遗恨终身的。」

他这才战战兢兢抬首,果不其然的双目圆睁,登时忘了那些君臣规矩,颤着手指指着我︰「你……怎么会是你?」

我挑了挑眉︰「周大神医,许久不见,您老瞧着很是精神啊。」

周文瑜瘫软着身子一屁股往地上坐下,瞠目结舌︰「你……你是公主?」

我扶着他起身,笑说︰「这算是惊喜还是惊吓?」

怎料他下一刻又跪□来,「当日老夫不是故意拿光公主殿下的盘缠,草、草民不知道您就是公主……您如此这般,真是折煞老朽……」

我揉眉道︰「得了老古怪,这套虚礼现在再安上已经冲了,起来说话。」

周文瑜大抵也觉得有些撑不下去,这才乖乖起身,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原来……您是当今的襄仪公主……这么说来,我还真救了个大人物……」

我打趣道︰「快要名扬天下了?」

周文瑜乐不可支的笑了笑,顿了一顿,「可公主当日为何会……中箭落江身受重伤……」

我摇摇头,故作不语,周文瑜忙躬身自怪多嘴,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总而言之,救命之恩我自铭记於心,名扬天下的名声能不能博到尚未可知,给你个机会替当今圣上诊治,倒是无妨。」

周文瑜一面感激点头一面使劲瞄我,我被他瞅的有些不踏实,「怎么了?还没晃过神来?」

周文瑜道︰「公主的气色瞧着不佳,受伤之后可有悉心调养?此回病因可查出了么?」

「我估摸着应是受了寒吧……」

周文瑜问︰「可否让老夫诊上一脉?」

我把手腕伸到他面前,周文瑜几指搭穴,凝神片刻,又换了一边手查探了许久脉象。

我见他神情肃然,问︰「怎么?有何不妥?」

周文瑜慢慢将手抽回去,默然半晌,道︰「公主的记忆可恢复了些许?」

「一点儿吧……」听到这儿我终於察觉到不对,皱眉问,「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怎么现在失忆都可以透过脉象辨别?」

周文瑜面色有些惨白,道︰「寻常失忆自是不能,可公主殿下的失忆,乃是中毒所致。」

我猛地抬头,「中毒?」

「不错,忘魂散,很贵的毒。」

我倒是头一次听人用贵字形容毒药,他道︰「中了忘魂散之人初时会一日一忘,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记住眼前事物,两年之内,便可恢复所有记忆。」

一日一忘?两年?我不由喜道︰「这么说来,我再过半年多便可记起过去所有的事了?」

周文瑜点点头。

心中那团缭绕的雾气终於要散开了么?我笑道︰「倒是桩好事,这么一来,我应也能记起究竟是谁给我下的这个毒了……」

「可……」周文瑜嘴唇蠕动了半晌,艰难道︰「此毒世间无药可解……」

我一怔。

「待公主记忆尽归之际,便是……命丧黄泉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