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
杏花林有一条通向地宫的密道,弯曲而狭窄的石梯向下延伸,由於离殉葬坑很近,所以一路上时不时会遇到那些半透明的、哀伤的鬼魂们。
密道的台阶上长满青苔,滑不留脚,辛湄刚下了两级,便见一只男鬼穿墙而出,跳到她面前一把扯下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美人你看,我没脑袋!哇哈哈哈!」
一旁的女鬼嗤之以鼻:「真不优美!你看你看,我没有脚!」
她在狭窄的密道里飘来荡去,染血的裙摆下面果然没有脚。
(斯兰心语:他们真的在哀伤吗?)
辛湄犹豫了一下,看看男鬼,再看看女鬼,张口正要说话,一只手从后面捂上来,陆千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最好不要说话,这些怨鬼相当难缠。」
他太了解辛湄的说话风格,万一将这些被坑杀的怨鬼气炸,地宫里就不得安生了。
她点点头,嘴唇抆刮着他略有些粗糙的掌心,陆千乔不由微微一颤——处於变身期的身体更像一团干燥的枯草,星星之火便足以燎原。他飞快将手落下,却又不甘心被战鬼之血打败似的,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拽,她便不由自主跟上他的步伐。
「……地上滑,跟着我走。」
辛湄不由自主抬头望着他的脸,昏暗中,他血色的眼眸熠熠发光,如野兽一般——这实在不是什么漂亮的景象,甚至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惧。
她看了很久,久到陆千乔低低开口:「眼睛很难看么?」
她摇头:「不会啊,红里带光,与众不同。」
他垂头带着羞赧笑了一下,握住她的那只手紧了紧,再也没说话。
这一路鬼怪丛生,潮湿阴森,牵着自己手的男人还有一双比鬼还惊悚的眼,辛湄却突然觉着好像走在开满鲜花的阳光大道上,纷纷坠落的惨绿鬼火就是那漫天飞舞的花瓣,两旁飘来飘去吓人的怨鬼就是站在路边拍手叫好的路人甲乙丙丁,他发光的眼睛就是照亮前途的长明灯……
她都快爱上这阴暗鬼蜮了。
翩翩桃花飘了顿饭工夫,密道终於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皇陵地宫极其雄伟宽敞,长明灯万年不灭,将阴暗的地下映得亮白如雪。好吧,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东北角那边放了几张桌子,有几个很眼熟的妖怪,比如赵官人,映莲,桃果果等,都凑在一起摸麻将,玩得不亦乐乎。
「你们全都搬到地宫里住了?」辛湄好奇地走过去问。
赵官人抬起输得惨绿的脸,一见她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嫁衣,登时眼睛一亮,转头再见到陆千乔胸前衣裳裂个大口子,两根弧度优美的锁骨遮也遮不住,他激动了。
「来来……」他偷偷朝辛湄招手,「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已经偷偷洞房过了?这么狼狈,莫非将军表现狂野?」
辛湄想了想方才在杏花林里激动人心的一幕,摇头:「不,狂野的是我。」
「噢!」赵官人摀住鼻血,头晕眼花,「姑娘你真是女中豪杰!」
斯兰走过来狠狠瞪他一眼,四处清点了一下人数,脸色更难看:「又有妖怪私自离开皇陵?」
桃果果苦着脸:「斯兰大哥,他们都不听我们的话。说……说千乔大哥反正快死了,他们之前只是被迫锁在皇陵里什么的……现在千乔大哥连云雾阵也放不出来,所以……所以……」
毕竟年纪还不大,说到这里终於忍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一旁肉团似的鸟妖弟弟一见哥哥大哭,也跟着放声嚎啕,转身扑进陆千乔怀里,奶声奶气地叫:「千乔哥哥你不要死!」
陆千乔将他抬起一些,坐在自己胳膊上,安抚又生硬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哎呀哎呀,有什么好哭的?」赵官人叹气,「反倒让将军心里更难受。来来,到我这边来,咱们再来摸一圈好了。」
他将几个情绪不稳定的小妖拽走,哭声渐渐就听不见了。
斯兰脸色极差:「将军……要不我出皇陵将那些私逃的妖……」
皇陵里三百多只妖,很有一部分是将军被贬来后强行困在云雾阵中不许他们出去害人的,如今他遭遇变身之劫,体内力量无法控制,不能维持阵法,他们会逃走也是常理。
陆千乔摇摇头:「看着他们,别害人就行。」
斯兰带着几个身手厉害的妖离开了,地宫里很快就只剩下辛湄和陆千乔两人。他刻意背过身体不看她,往前走了一步,才低声道:「这里房间多,随便找间去休息。」
……就这样?桃花飘了半天,他就丢给她这句话?
「陆千乔。」她在后面叫他,抓着头发,有点苦恼,「你……你是不是该和我说点什么?」
他停了一下,终於转过身,血红的眼睛对上黑眼睛,只接触一瞬,又飞快移开。
「说什么?」他声音很低,带着沙哑,问。
「我……我不知道。」她也不清楚他应当说点什么,这种事难道不该是他自己决定的吗?
他默然片刻,又开口:「其实……我还是不希望你留在皇陵,你应当马上回辛邪庄。」
眼前纷舞桃花的幻觉「噗」一声消失了。
「你还来?」她眼睛又瞪起来了。
「不过,既然留下来了,那就找房间休息。什么也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