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须臾,跪坐在了白玉床边,又道:“我这样说自己,你是不是真的会生气?我不是故意给自己招黑,只是不想将时间和心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头,用这些时间来陪你多好?你要是嫌我烦了,我便多想一些让锦东百姓日子过的更好的点子,打仗我算是在行了,现在不用打,我这燕王总得有些用处吧?崔怀居然说我要抛弃锦东?笑话,我若是真的要抛弃,还会让他有机会来质问我?再说了,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抛弃离开?”
密室中只要他不说话,便会很安静,起初他是受不了这样的安静的,总是在她面前不断地说,比圆球都还能说,他也知道师父一定会嫌弃他烦他吵的,若是能说话,一定会像对圆球一样,让他闭嘴,让他滚,可若是不说,他受不住这安静,安静的好像他随时都会彻底失去她一般。
不过他克服了,现在再也不会胡乱说胡乱吵了,能在这里安安静静地陪着她了。
既然明知道她不喜欢人聒噪,自然不会明知故犯。
“你看,我连这都能克服,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圆球在的时候虽然总是聒噪个不停,不过有时候说的也是挺有用的,比如说一些农具,一些事关民生之类的措施,当时没听明白,如今回想起来却是能用一用。”
顿了顿,又道:“对了,我已经秘密派人去了京城,欧阳三说当初圆球是被安氏那妖妇给收起来的,以皇帝的性子,圆球应当在他手里,你再等等,我一定会将圆球找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来烦你,你可不许嫌弃。”
又笑了出声,似乎对所说的这场景很是期待,“说起来圆球这家伙也是够没用的,在我面前总是说自己天下第一宇宙无敌的,有多牛就说多牛,脸皮比太白山上的雪都要厚了,不过要是它在的话一定会反驳说它不是他没有人家根本就没脸,哈哈,它都不想想,脸皮厚至少还算是有脸,没脸岂不是没脸没皮了?有什么好骄傲的啊……师父,又过年了,我反悔了,我还是想要你给的压岁钱,我反悔了,我反悔了,师父,我很想很想要你给的压岁钱,你起来再给我一个好不好?”
没有回应,也没有奇迹。
老天爷并没有因为新春佳节该团团圆圆而大发慈悲。
不!
不不!
他信什么老天爷?求什么老天爷?
他师父哪里需要老天爷来安排?!
“我就难过一晚上,怎么说今晚也是除夕,以前的除夕都是我最大的,不管我要什么说什么你都依着我,连圆球那家伙都可以赶出去,所以,今晚你也得顺着我!我就难过一晚上,就一晚上……你不许恼我的。”
他低下头,将脸贴上了她的手,任由着悲伤侵袭,虽然说好了一晚上,可他真的能难过一晚上吗?
不能的。
有些情绪不能放纵。
“还是笑吧,师父你喜欢看着我笑吧?崔怀跟我说崔莹在明州过的很好,儿子都生了两个,肚子里还有一个,当初她老大不小,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嫁,我还担心她要一辈子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了,想着要不给她找找,免得舅舅在天之灵担心,之后崔怀说要和明州联姻,兑现皇帝的赐婚,我虽没反对,但心里其实也是不同意的,不说我们男人的事情哪有牺牲女人的道理,便是为了那一点表兄妹情分,也不应该将她送入虎口,只是我还是没反对,还把这场联姻利益最大化了。”
他看着她,继续说道:“这几年,我心挺狠的,没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都有些丧心病狂了。”他握紧了她的手,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脸,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让她的手暖和起来似的,“对了,张叔的情况恢复的挺不错,虽然不能再上战场了,但比起聂荣战事沙场,他也总算是平安解甲归田了,不过就是一直还记着当初刺我那一刀,都说了是被安氏那妖妇所害,可他还是在怪自己,对了,怕是明日也会跑来,好在今晚上没来,不然我估计不能这么早来陪你了,崔怀我可以下狠手让他闭嘴,可张叔不能啊,我要是说句重话,他怕是就要拔刀自刎谢罪了,当初十五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让他清醒过来的。”
冯殃安安静静地睡着,似乎也在安安静静地聆听。
又过会儿,有隐隐的鞭炮声传来。
“新年到了。”殷承祉笑道,他起身,俯下在她的冰凉的唇上,亲了一下,“师父,新年好。”
永乐十年到来了。
“师父……”他将头俯在了她的肩颈上,“明年……不,今年的除夕,你再给我红包好不好?”
还有一年,足够你休息了。
够了。
师父,真的够了。
殷承祉低声祈求着,他相信她一直能听到他的话的,她不是昏迷不是沉睡,只是在休息而已,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因为身体需要休息,才会如此而已,她一定听得见他说的,一定的!
今年的除夕,他一定能再收到她给的压岁钱的!
一定可以的!
殷承祉在心里坚信,然而现实却再一次告诉他,所有的坚信都敌不过她的狠心,他不信天,不信神,却绝望地屈服于她的狠心。
永乐十一年、十二年……一年又一年,他始终没有等来了他想要的,始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