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实还不放心,让聂之涯也去。”殷承祉又道,“他可是心心念念要为全家报仇呢,当然,也给我警告他,别乱来,否则军法无情,我也救不了他!”
崔怀吸了口气,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没用,“是。”随后话锋一转,又道:“下官想拜见一下冯夫人,不知……”
“崔总督!”殷承祉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神色严厉,“你的称呼错了!本王的恩师冯夫人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伤重不治去死了,如今府上住着的娇客乃我恩师族中之人,你可称呼她一声冯姑娘!”
崔怀有些瞠目,尔后又几乎要哭笑不得,最后是不得不听从,“那下官可否拜见一下冯姑娘?”
感情当年他对外宣称他师父伤重不治而亡也有为了今日的考虑?
十六年了,又还有多少人记得冯夫人?
哪怕记得,也只是一个名讳身份罢了。
他也不知道该是为他高兴呢,还是该更加担心了!
那位就真的纵容他如此吗?
不过便是没纵容,怕也是待他不错的,看他如今的神态便知道了,哪怕没有大喜之色,却也再无往日之阴霾。
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
“不可。”殷承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殿下……”
殷承祉笑了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再说了,让你见了你也十有八九不能如愿以偿,我师父和我一样对夺天下没兴趣!”
“下官只是想拜见一下冯……冯姑娘,毕竟这么些年了……”
“你确定不是想亲眼验证一下当年长生不老的传闻?”殷承祉没让他说下去。
崔怀感觉所有话都被堵住了,“当叙一下旧也不成?”
“你们有什么旧好续的?”燕王当即冷脸了。
崔怀有些错愕,也有些哭笑不得,“殿下……”算了,跟一个煎熬了十六年终于熬出头的人讲什么道理?根本没道理可讲!“那就请殿下代为转告下官的歉意,当年下官对冯姑娘多有不敬,望请她谅解。”
“免了吧!”燕王殿下的醋意大的百里之外都能闻到了,“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滚!”
“是,下官这就滚!”崔怀哭笑不得。
不想就不想吧。
就这样也不错。
反正到时候真的打来了再说。
那位总不至于真的愿意见到她的徒儿永远受人挟制吧?
锦东也不是等不起。
而且,比起主动出击,被动对于锦东来说或许更有利。
燕王都愿意退在锦东不出了,皇帝还赶尽杀绝,便不能怪燕王不念兄弟之情了,到时候再将先帝的遗诏公告天下,一切便更是名正言顺了!
便让燕王好好享受些安宁的日子吧。
这些年也是真的苦了他了。
……
殷承祉打发完了崔怀便匆忙赶回去,却见到欧阳三和十五都在,“师父。”眼睛一横,扫到了旁边的两人身上,似乎在警告什么。
两人当然接收到这信息了,赶紧告退。
殷承祉等人走了之后,“师父见他们做什么?”
“我还不能见了?”冯殃也没恼,什么脾气都被他给磨光了。
殷承祉笑道:“当然不是了,师父想见谁便见谁,对了,崔怀说想拜见你一下,师父可要见?”
“不见。”冯殃道,“免得你又给人脸色瞧。”
“师父……”
“别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冯殃道,“看的心烦!”
殷承祉又笑道:“是!”随后又问道,“师父为何见他们?说什么了?”
还说想见谁就见谁了!
“你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冯殃反问。
殷承祉自然不会认,而且他也没做过,“没有啊,我就是随便问问,师父若是不想说便算了。”
冯殃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问了问这是十六年的事情。”
“哦。”殷承祉不甚在意地给她空了的茶杯斟茶。
冯殃看不下去,“放心,没说你坏话,只是说了严朗死了,当年的八十一人折损大半,剩下的除了他们两个基本都在军中,还算混的不错,还说了聂荣的事情。”
“哦。”殷承祉点头,“都是徒儿没用,没护住他们。”
“你以为你是神吗?”冯殃冷笑,“能护住你自己就算不错了!”
“师父说的是。”殷承祉又笑呵呵地应道。
冯殃就是看不惯他这模样,“过来!”
殷承祉当即往前靠了过去。
冯殃抬手拍了一下他脑袋,“你这脑子现在是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便没有别的了是不是?”
“师父……”
“别喊我,丢人!”
“再丢人也是师父的徒儿!”
冯殃能如何?再怎么丢人也是自己养的!她抬手放在了他心口的位置,问道:“疼吗?”
殷承祉的脸色有点阴。
“我教出来的人难不成一点真话也不给我讲?”冯殃不必问他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少动不动就摆脸色,这些年他们没少照顾你!”
“是。”殷承祉收敛神色,“只要师父不丢下徒儿,徒儿便不疼。”
“你——”这孩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张的?!冯殃抬手拍着他的脑袋,“燕王殿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师父我多老了?”
“十七?十八?”殷承祉笑着把自己的脸往前靠,近的都快要贴上去了,“师父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
冯殃抬手将他的脸毫不留情地推开,“你还是自己先去照照吧!”
“呜呜呜……师父又嫌弃我了……呜呜呜……”
“少来这一套!”冯殃咬牙,“好好的不学偏学那小破球的,你脑子都装草了?”
殷承祉作妖的心思顿时消了,愧疚而又认真,“师父,对不起。”
“这又……”冯殃话没说完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当年的事情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因果。”
“若不是为了我……”
“我与那安氏迟早要有个了结。”冯殃没让他自己自怨自艾下去,“便是没有你也会发生。”
“可师父不会受伤,更不会……”
“再说我便恼了!”
殷承祉没继续说下去,“我派人去找过小球,可找遍了皇宫,连皇帝藏玉玺的暗格都找到了,还是没找到圆球,师父,圆球还能找回来吗?”
“我的东西,自然能找回来。”冯殃道。
殷承祉笑了,“这当然了,师父的东西哪里轮到别人拿着?我这就让人继续去找!”
冯殃并未表示异议。
殷承祉又是斟茶又是送点心的,忙得不乐乎,也照顾的无微不至,可即便如此,他师父一个小小的风寒之症也熬了一个月才算彻底好。
很快,便如春了。
每年的春耕祭天也是燕王不得不出面的大事。
“去忙你的吧。”被盯的都要神经紧张的冯殃恨不得马上把这熊孩子给打发了。
殷承祉很认真地问:“师父,你不会有事的,对吗?”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发现,只是一直不敢问出口。
真的不会有事吗?
再也不会像当年一般昏睡吗?
“死不了。”冯殃说道。
至少现在死不了。
殷承祉沉默了会儿,又道:“那日白光男说我应该等不到师父醒来,哪怕我活个长命百岁也等不到。”他屏住了呼吸,“师父,他说的事情不会发生的,对吗?”
“我的话你不信偏要去信一个居心不良的?”冯殃反问。
殷承祉松了口气,笑道:“自然不是,我自然信师父了。”随后又道,“要不师父与我一同出席春耕祭……”
“燕王殿下。”他师父没等他说完便泼冷水,“别得寸进尺。”
燕王殿下只得收敛了。
这是自从除夕那日之后,燕王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了,那模样简直是惊呆了所有人,这是燕王殿下吗?是吗?确定不是被人给偷换了?
当然确定!
这原本就是燕王殿下的样子。
燕王殿下本该是这样子才对!
是因为那个女子吗?
那个女子的出现,拯救了燕王殿下?
何妨高人啊?
是冯夫人的族人!
冯夫人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我们殿下的恩师,那位老人家亲手养大了殿下,辅助殿下打下了锦东的天下,还为了救殿下而被狗皇帝给害死了!
啊!
听说冯夫人出自隐世大族!
正是!
那难怪那位姑娘能让殿下变回从前那玉树临风俊逸非凡的殿下了!
你那什么眼神?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那殿下的伤是不是也好了?
冯夫人的家族派来的人,当然能治好殿下了,要不然殿下岂会成如今这般威风凛凛的模样?
那殿下的婚事……
你们就别打主意了,燕王妃除了那位冯姑娘之外,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那不是还要侧妃吗?
这倒也是,殿下都三十好几了,是该赶紧成亲了,多娶几个才能多生孩子。
就是!听说皇帝和齐王的孩子都被他们相互暗算给杀光了,要是殿下能多生儿子,那便是领先他们了!
我们殿下本来就比他们厉害!
也是!
那殿下是不是很快就会变成……
慎言!慎言!
不可说不可说。
大家猜一下燕王府什么时候会办喜事?
一个祭天仪式,无数的传闻流出,虽说都不是什么不好的,但……燕王殿下也不敢掖着藏着,毕竟他真不可能一辈子不让她接触任何人。
所以他自己先坦白了,而且认真、严肃地摇头,“师父,绝对不是徒儿做的,绝对不是,我没有!”
“我现在倒是信你很想那只小破球了。”冯殃淡淡道,“连话都说的差不多。”
“师父……”殷承祉有些委屈,这时候她不是应该抓着燕王妃这事不放才是吗?好好的转到圆球那里做什么?“也没错,我的确很想圆球,要不我直接向皇帝要?”
“你要人家就给?”
“先要了再说。”殷承祉没管其他,转头便去写信了,这也是自从两人撕破脸之后第一次通信了,“皇帝真不能对圆球做什么?”
“你家圆球没这般脆弱。”
殷承祉这就放心了,信也写的更加的随心所欲,遣词造句足够将皇帝气个半死再颜面无存恨不得立即飞过来宰了他,至于他归不归还并不重要,他也不会傻到认为一封信就能将圆球要回来,这封信不过是个引子罢了,以他的性情看了这信必定会为难圆球,大有可能会直接毁了它,这便给了他机会了,“若小球不在他手里,那边麻烦了。”
安氏那妖妇到底躲哪里去了?!
冯殃也没阻止他近乎幼稚的行为,燕王殿下这些日子的行为也没成熟到哪里去,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只要不来折腾她便成了。
冬去春来,燕王府的拜帖一下子多了许多,不少都是冲着冯姑娘来的。
殷承祉当然没让人见,他师父自己都没看够了哪里能让人围观?不过也没遏制这种风潮。
燕王殿下小心翼翼地向所有人宣告,这便是他的爱人,未来要相伴一生的爱人,小心思耍的那是一个精明!
冯殃也不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只不过熊孩子玩的不亦乐乎的,她也便随了他了,反正最后收拾烂摊子的也是他!有些事情算计着也不至于每天都担惊受怕不是怕她死了就是怕她又昏迷个十几年。
而她的放任也的确起到了一些效果,至少殷承祉不会再半夜跑到她床边或者一整晚守在门口了,她的纵容对他来说便是某种默许某种默认。
他煎熬了十六年的心,惶恐了数月的心,总算是慢慢地安定下来了。
崔怀乐见其成,老怀安慰,于是乎也找的更频繁了,处理政务是总督府的事情,可总督府也是燕王的,燕王殿下不能总是当甩手掌柜的,就算不对朝廷动手,可锦东也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燕王殿下做主的。
殷承祉心安了,脾气也好了,虽说很不耐烦,但还是没发作,而且尽职尽责,因为她师父说不干活干吃饭就别当她徒弟,丢人,所以,他只好再次好好当牛做马了。
“就这么点事就当牛做马了?你们还真的够惯着他的了。”闾州城最大的酒楼二楼临街的位置上,冯殃一边撑着栏杆一边看着下边的热热闹闹的人群,说道。
十六年的时间于闾州城而言也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漫长到了足够改头换面了。
“冯姑娘不也惯着吗?”崔怀笑道,也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人了,看着这样一张二十多年都没变过的脸,也实在喊不出夫人的称呼,“见过了他这些年风光背后的苦楚,怕是没有谁都不愿意惯着他了。”
冯殃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下来。
“你醒了,很好。”崔怀真心道。
冯殃问道:“你也知道?”
“见过了他当年的模样,怕是没有谁会不知道了。”崔怀笑道,“不过第一个起疑心的还是张将军。”
“张华?”冯殃挑眉,“当年你们那般折腾,便是因为这个?”
崔怀点头,“可惜,终究适得其反。”顿了顿,又道:“对了,张将军也想来拜见您,不过最近身子骨不太好,今日便没能出门了。”
冯殃看着他,“这么多年了,你们便都不劝劝?”
“姑娘觉得可能吗?”崔怀失笑,“该劝的都劝了。”
“他只是没接触过其他的女子,你们既然……”
“姑娘既然醒了,为何不自己劝?”崔怀打断了她的话,“比起我们,殿下应该更愿意听您的。”
“我不懂这些。”冯殃皱着眉,“所以今日我找你过来。”
崔怀苦笑,“姑娘,恐怕在下也无法帮得到您了,而且,您所想的怕是永远都无法做到。”
“他只是个孩子!”
崔怀看着她,“姑娘虽非凡人,但难道也没有心吗?”语气有些恼火了,“你看不见殿下他……”
“你该走了。”冯殃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望向了楼下大街。
崔怀真的恼火了,“你……”
“你若是再不走的话,我怕你会被你那表弟殿下给生吞活剥了。”冯殃示意他看向楼下。
崔怀这才收了怒火,也没继续纠缠下去,若真的被他瞧见了,生吞活剥不至于,但绝不会好过便是,哎!“还请姑娘勿要伤殿下的心!”他起身作揖,恳求道:“这十六年来,他过得很苦很苦。”
冯殃沉默。
崔怀也没多说,转身离开。
没多久,殷承祉便急匆匆地跑上来了,急的脸色发青发白,在见到了人之后,什么都顾不得似得往前冲,便就要将人扑倒抱在怀里的前一刻,狠狠地制止住了自己的行为,“师父……”
“没有不要你。”冯殃叹了口气,“只是见天气不错就出来走走。”
“很危险……”
“你府里的亲卫都是摆设?”
“那也……”
“我这不是好好的?”冯殃没让他说下去,起身道:“好了,走也走完了,回吧。”
殷承祉忽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冯殃瞪了过去。
“师父……”又是那般委委屈屈的样子。
冯殃也算是见惯不怪了,正想甩开,可崔怀走之前最后的那句话又在她耳边想起来了。
这十六年来,他过的很苦很苦。
十六年……
她从来也没觉得转瞬即逝的十六年,之于她微不足道的十六年,竟然也可以如此的沉重!
“我真欠了你的!”
殷承祉愣了一下,随后便恍然大悟般,咧嘴笑了,“师……”
“还不走?”
殷承祉笑的跟傻子似的,牵着她的手更加的用力,“好,这就走,走!”
笑着走出了酒楼,忽然间又不想就这么回去了,一会去她一定又会想之前那样了,师父师父,从前从未端着的师父架子,现在倒是端的正正的了!
她是什么意思,他当然明白了!
可他就是不成,就是不行,能怎么着?
反正她就只能纵着他!
“要不我们再逛逛?这十几年闾州城也变了许多,主街道扩宽了,商铺也多了,整个城池的规模往外扩充了将近一倍,商铺更多,有几家挺稀罕的,卖的都是从海外运来的,好些东西都颇为新奇。”
“没兴趣。”冯殃道。
殷承祉牵着她,并肩走了出来,惹来了不少人的瞩目,若是之前,他定然第一时间驱赶这些人,都恨不得把他们眼睛挖出来,看什么看?他都没看够呢!可现在他却想让他们看!好好看!他们牵着手呢!“那我们去看看衣裳?有几家成衣铺子……”
“十五说你都快要把闾州城的衣裳给买光了。”冯殃继续泼冷水,“银子多的没地方花是不是?”
“那我们去收拾铺子?”
“你嫌我日子过得舒坦,让我头顶一堆的破烂把脖子都给押折了?”
“阿央!”熊孩子不乐意了。
冯殃脸色一黑,停下脚步,“你喊什么?!”
“阿央啊。”殷承祉笑道,盯着她的黑脸得寸进尺,“在外头总不好喊师父的,对了,是长乐未央的央,可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殃!我师父救国救命仁慈善良,哪里能用这么个名字?那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冯殃吸了口气,“再多说一个字……”
“好,不说!”殷承祉连忙说道,得寸进尺也还是有分寸的,“既然都不想看,那我们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