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没点香,陈列了足足两排长柜的古策与竹简,仍显宽敞,空气中有陈旧纸张的味道。
陆屿然站在珠帘前,手边别无他事,等她有一会了。
温禾安知道会有这么一次,她若不来,明天事情就有中途败露的风险。
她站在陆屿然跟前,仰着头看他,两人之间仍有段距离。
陆屿然视线在她脸上流动,神情清疏冷漠,怒意深深盘踞在眼底,没表现出来,摩挲着自己手腕,问:“这段时间一反常态,是因为李逾?”
温禾安讶异,旋即摇头。
施展第八感时她头发散了,下来后随意用绸缎在发尾一系,跑了两个地方后眼看着松下来,气质更温婉干净。她专注看他的时候,每一个字都让人不由自主相信。
“你加入九洞十窟,并非揽权,而是放权,你将绝对的掌控权交到了李逾手中。”
陆屿然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好像在试某种反应,她不躲,心情也没好到哪去,声音紧绷:“你自立门户,或权衡利弊后加入哪家都没事,你自行处理,我不过问,可掌有主导权的却不是你。”
“我想了许久,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完全追随李逾,即便有一日九洞十窟对巫山宣战,你也会站在他身后对我刀剑相向。”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他睫毛往下压,扫出一片挥之不去的阴翳,话语缓慢,好似自己也在艰涩消化:“费尽心思夺来的城池给他,忠心耿耿的下属给他,连十二神令都给他了,嗯?”
“李逾觉得我非善类,所以你也觉得我非善类,非良配。”
陆屿然将四方镜往手边空柜上一压,发出碎裂的脆响,他恍若未闻,慢条斯理:“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帮李逾夺帝位?与我彻底决裂?”
温禾安没想到他现在能感知到十二神令的归属位置,转念一想,大概是他接受传承之后的又一突破。
她否认:“没有。”
温禾安张张唇,眼中光彩时亮时暗,在妖血的影响下,她的某种本该一闪而过,极微渺的想法被无限放大了,最终说:“我只是觉得,除了世家,九州应有别的力量存在。没有在尘世中蹚一遭的人,不知何为民生潦倒,不能感同身受。”
陆屿然这回是真笑了。
温禾安的第八感被所有人称颂,他觉与有荣焉,然四州的百姓并不那样好说话,一个人有旁人衬托,方能昭其善,颂其德。这次永州突变,他与江无双便成了百姓口中的“旁人”。
帝嗣高高在上,不曾低眸看众生,十五个族人在他心中,比四州数十万生灵的性命更为重要。
说得再难听点的,骂他无帝主之风,德不配位。
商淮听得跳脚,愤懑难平,陆屿然听了就过了,不会真跟他们计较。
可面对这双眼睛,陆屿然却能听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发出了像镜面落地一样的碎裂声,他能接受世间任何人的抨击质疑,唯独温禾安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