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堂皇的宫殿内, 姿容美丽的少女坐在殿首,一手支着腮,神情慵懒而恣意。
黑色衣袍衬得她身材曼妙,又透出几分不正经的邪气。
在她身后, 站着一名容颜秀美的少年, 似是她的守卫。少年神情严峻, 面色冷然, 然而余光落在她身上, 又带出几分隐蔽的灼热。
这一幕极具冲击力,放肆而大胆, 古怪而邪气。陈封全无防备, 猝不及防地看到这一幕,心头陡然涌上浓浓的不适, 瞳仁狠狠一缩,俊眉紧紧拧起。
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游移起来。
这是, 音音
怎么会是音音呢他记忆中的少女,温柔可爱,清丽动人, 瞳仁清亮而闪闪发光, 绝不是这般表情慵懒而漫不经心, 浑身气质堪称邪气四溢的模样。
偏偏她的容貌与音音一般无二。
她究竟是谁
“你来了”韶音却已经看到了陈封, 她早就从手下口中听说他要来, 此时见他站在门口,抬手冲他招了招,“进来坐,别客气。”
她这一开口, 仿佛又是他熟悉的何灵音了。
陈封蹙起眉头,薄唇抿起,脸上覆了一层疑虑,缓缓走入殿中。
殿中跪着一团血肉模糊的男人身影,在地上打滚嘶嚎。不过,他的声音被人封住了,一点儿声音也没传出来。
“这是凡人宗的叛徒。”韶音见他看去,便解释了一句,“他背叛了我,所以我在惩罚他。”
陈封的眉头重重一跳
她惩罚人的手法,竟如此狠辣
倒不是说这样不好。换成他被人背叛,手段只会更加狠辣。
他只是觉得,她不应该如此。
谁都会做这样的事,只她做来显得古怪。
他抬头望过去,只见她眼底一片平静,好似这样的事情做了百遍千遍一般,习以为常,游刃有余。
陈封心中更加复杂起来。这,真的是音音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再次相见,她跟他想象中的情形,差得太远了。没有一丝一毫的重叠,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的样子
她跟着那位前辈的这些年,都学了什么
“罢了,今日饶过他。”来了客人,韶音审讯的兴致被打断,吩咐身后的少年,“把他带下去。”
少年走出来,应道“是,师父。”
来到男人身边,弯腰拽住了男人的衣领,拖着他往外行去。
路过陈封身边时,偏头看了他一眼。
陈封被少年略含敌意的眼神看得莫名。
想到这少年方才看音音时,那隐蔽又灼热的眼神,又想到他唤音音为师父,陈封的脑仁突突地跳。仿佛历练的这些年,世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认识的人,他知晓的事体,统统变得陌生又奇异起来。
“好久不见。”韶音端起一杯茶,笑着朝他打招呼。
陈封抿紧了唇,一时没答。
左手摩挲着剑鞘,眼神不见重逢的喜悦,此刻锐利中隐着几分刺探。
他们分开了很多年。在一起的时光只有十五年,不在一起的时光却有几十年。他们之间,应该是陌生大于熟悉的。
她却表现得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生疏。
陈封心底一瞬间升起警戒。
“好久不见。”良久,没有从她的神态中发现异样,他缓缓开口。
韶音饮了半盏茶,将茶杯随手放在桌上,慵懒而随意地靠着椅背“找我什么事”
“我”陈封攥了手指,面上渐渐复杂。
他原是履行诺言,再次寻她,想要跟她确定心意。担心她寿元无多,他连去玄天宗复仇都推迟了,第一时间来找她。
然而,此时看到的,令他不确定起来。
她变了许多。
她的神态,她处事的手腕,她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处处陌生,看不出当年的影子。
她全然变成陌生人的样子,除了一张脸长得相似,便再也瞧不出熟悉的地方。
“前辈呢”不知如何开口,陈封索性换了话题。
韶音道“她老人家不在。”
顿了顿,“现在凡人宗的宗主是我。”
陈封一愣,下意识道“不行这太危险了,你又不是修士”
察觉到她身上波动的灵力,声音戛然而止。
他眼睛渐渐睁圆,不可置信地直起身子“你如今是修士了”
韶音笑笑,好似得意显摆一般,点点头道“是前辈喜欢我,为我开拓出筋脉,助我修炼啦”
陈封神情复杂起来。
那位前辈又抢到他前头了
他此次着急前来,还有一件事,便是早早为她种下灵根,引导她踏上修炼之途。
他在那秘境中被挖去金丹,却也收获不小,为她准备的灵物便取到了手里。
只是,她怎么,怎么不等等他
总是这样,上回她被人欺负,是前辈救了她。这回他要为她种下灵根,引导她修行,也被抢先了
仿佛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全都白做了,全无价值
“师父,中午用什么”少年又走进来,行至韶音身前问道。
韶音朝陈封看了一眼,而后说道“你看着整治一桌就是,比平时多添两个菜。”
“是,师父。”少年应声。
离开之前,又冷冷瞥了陈封一眼。
陈封皱眉,看向韶音问道“你弟子”
“是,我家老三。”韶音笑着回答,“当初见他做饭的手艺不错,便收在身边了。”
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改不掉凡人的习惯,仍旧保持着一日三餐。”
“这没什么。”陈封摇摇头,有心想说,那少年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她注意一些。
但是这种事,无凭无据的,颇不好开口。她和那少年毕竟是师徒,论起关系来,比他亲厚多了。
这让他本来就复杂的心情,更添了一缕怅然。
他以为只要努力,他们之间的距离会重新拉近,像曾经一样。
但事实是,她虽然成为了修士,成为他梦寐以求的修士,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更远了。
就连一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毛孩子,都比他更接近她。
陈封不提结道侣的事,韶音当然不会提。
权当没有这回事,跟他闲聊着。
聊聊凡人宗的发展,聊聊她平时做的事,问问他这些年好不好等等。
“师父,饭菜已经备好,几时开宴”容颜秀美的少年再次走进来,跟方才不同,这时他袖子挽起了一截,露出精致如玉的小臂。
陈封总觉得这少年在针对他。
身为雄性的直觉。
他有些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随在韶音身后绕过大殿,进入一座精致幽美的小院落。
院中设有石桌石凳,摆放了满满一桌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快坐下,尝尝看,我这徒儿的手艺极好。”韶音率先落座,拿起筷子,笑着说道。
少年名叫何钰,原本姓什么,韶音也不知道,总之他拜师后非要从她的姓。
韶音便将“何”姓予了他。
“小钰别拘谨,就跟平常一样。”见三弟子不大动筷子,韶音便叮嘱了一声。
何钰抬头,乖顺地答“是,师父。”
展开手臂,去夹陈封面前的菜,并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还没确定自己的心意,但是被一个毛头小子屡次挑衅,还是让陈封气笑了。
“我与你师父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你叫我一声师伯也可。”陈封笑着,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盒市面上难见的珍贵灵果,“既是音音的弟子,便也是我的半个弟子,这是师伯给你的见面礼。”
何钰僵住。
脸色跟吞了什么似的。
陈封面上不显,心里早就乐了。
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也敢挑衅他
“拿着吧。”见何钰不动,韶音当他不好意思,冲他点点头。
何钰抿着唇,放下筷子,起身双手接过,双眸敛起,姿态恭敬得不得了“多谢师伯。”
陈封扬眉,这小子还颇有些城府
他也没在意,勉励了几句,便如常用餐起来。
虽然许多年不曾这样吃饭,但是同桌坐着知根知底的熟人,而且她说笑时又现出几分往日的影子,还是让陈封心头恍惚,不知不觉珍惜起了这一刻。
饭后,陈封便打算告辞了。
“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吃一顿饭”韶音笑道,“好歹也歇一歇,停留几日罢还是觉得我招待不周”
她这样笑着,好似又是曾经那个何灵音了。
当眉眼不再恣意时,她即便穿着黑色锦袍,也看不出邪肆的模样。
但他知道,曾经的何灵音不会穿黑袍。
“当然不是。”他说道,左手握紧了剑柄,心里有些涩意,“只是,我还有些要事,急着去办。”
韶音见他执意要走,便不再客套,说道“那你去吧,万事小心。”说完,自储物戒中取了一块令牌,“有事联络我,不要客气。”
到底是一个村出来的,互相照应一下。
陈封看着那块令牌,喉头动了动,缓缓伸手接过“好。”
“那你去吧。”韶音痛快地道。
陈封见她毫无不舍之意,心头涩意更深。
他其实不想离开,他只是心里有点乱。
他一直视她为圣地,将她看成是锚。数次迷失时,他都是想到她才找回了原路。
他原是期盼跟她结为道侣。但此次相见,她变化如此之大,令他此行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不似真实。
他的初衷被冲击,摇摇欲坠。
原有的信念变得模糊松动,他开始看不清心中的锚,那块圣地也被迷雾笼罩。
出神不过是一瞬间,很快被一道破空声打断。
“谁”
伴随着一声哈哈大笑声,一道魁梧的身形飞近,立在凡人宗的主殿之上。脚下一跺,顿时半座宫殿都“哗啦啦”倒塌了。
“哼居然打伤我无崖门弟子,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过是区区一名金丹女修”
凡人宗的宗主是一名女修,喜穿黑衣,行事张扬,在越洲渐渐传开了。因此,无崖门这名修士刚一抵达,便将目光对准了韶音。
“区区金丹女修打他”灰灰听后,怒不可遏,“音音打他”
韶音轻轻眯起眼睛,仰头看着屋脊上的男修,向一旁伸手。何钰立刻将长剑奉上,她握在手里,缓缓拔剑“踩塌我凡人宗的大殿,可是要赔的。”
屋脊上的男修神情张狂,大笑道“赔稍后提了你人头,也会赔你一口好棺材”
“放肆”陈封和何钰同时斥道。
陈封更是立刻拔剑,要上去教训他一番,让他知道狂妄行事的后果
“不必。”韶音按住他,提剑飞起,落在屋脊上,“事先说好,稍后打起来,造成的一切损失,都由无崖门承担。”
男修已是元婴修为,但见这女修不过金丹中期,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想也不想便道“好”
“痛快”韶音笑道,横剑于胸,“来吧”
男修的武器是霸道长刀,灵力也十分暴烈,招招蛮横粗犷。陈封站在下方,唇抿得紧紧的,眼底尽是怒气。
气那位前辈,居然将凡人宗交给音音,她才金丹中期的修为,如何能扛得起这重担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打斗的画面,只待她有危险,便及时上去救援。
他当然没有等到。
不出五十招,那男修就败了。
被韶音在身上刺出数十个血洞,整个人已经成了血葫芦,而韶音依然动作翩翩,潇洒悠然,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
任谁见了,都知道两人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男修愕然不已“你,你隐藏了修为”
“是啊”韶音痛快地承认,“行走在外,谁没有几手底牌”
男修憋屈得快炸了
他也有底牌,但是根本没机会用出来
“给你宗门传信,让他们来赎人。”韶音将他捆了,一脚踹落,而后翩然落地,将长剑交给何钰。
何钰恭敬地接过,面上盈满狂热,拿手帕将剑身的血迹一丝不苟地擦净,这才收入鞘中。
男修不肯传信,梗着脖子道“你杀了我吧”
“杀人的价格很高的。”韶音低头瞥了他一眼,“你付得起吗”
男修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你,你们”
“是,我们穷。”韶音好整以暇地坐在石凳上,“快传信吧,否则我便将你的狼狈模样用留影石录下来,满大街发放。”
“到时候你们无崖门的面子,可就保不住啦”她笑意盈盈,“想在宗门内丢脸,还是在整个越洲丢脸”
男修忿忿。
不等不给宗门传信。
韶音这才看向还没离开的陈封,摆摆手道“小事一桩,你不用担心,忙你的去吧。”
陈封没动。
抿着唇,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方才跟男修交手的身形,与多年前跟祝长老交手的身形,重叠上了
一样的张狂,一样的肆意
一瞬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无数念头在脑中涌现。
她本是凡人,却被选为圣女。
她被种下灵根,并受到重点培养,短短时间内便成为金丹修士。
如果如果根本没有什么前辈,从头到尾都是她呢
当年,“她”和祝长老交手,他望着那道纤长身影,心里说不出的古怪。现在想想,分明是因为她们身形相仿
她虽然遮了面,但身形不变,他本能觉得熟悉,只是没敢往她身上想,才觉得古怪
落在身上的视线过于浓烈,韶音不禁诧异,看向他道“你怎么了”
陈封注视她半晌,始终难以确定,她究竟是被夺舍了,还是有奇遇。
毕竟,他自己身上就就有一个老爷爷。
遇到危险,还会代他迎敌。
“没什么。”他摇摇头。眼睑微微垂下,淡淡地说“我走了。”
不再看她,纵身飞起,转瞬间远去了。
韶音也没往心里去。男主是冲他的青梅来的,而她变化这么大,他肯定受到冲击。随他去吧。
“说完没有”她问无崖门的男修,“给不够赔偿,我凡人宗可不愿意的。”
男修将方才的情形都传回去了,也把韶音的修为汇报过去了,闻言断掉通讯,怨恨地道“你等着”
他们无崖门可不是凡人宗,小猫两三只
韶音轻哼一声“等着就等着。”
等的结果,当然是无崖门倾力赔偿。
越洲与清洲相仿,能打的宗门并不多。
韶音采取了跟清洲时一样的战略,以极阴之体为引,吸引了一大波邪修前来,全都抓住,种下印记,让他们四处开分堂,宣扬凡人宗的宗旨。
仇恨都是互通的,这些邪修一样怨恨韶音的欺骗和奴役,到处给她拉仇恨。江湖门派用不着韶音出场,但修真门派就用得着了,韶音多次亲手杀掉“爱徒”,讹诈资源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