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没动,亦没应。
张翠娥回去浮屠祠拿柴刀的时候,没见了小丁宝,她检查了一遭,装着衣裳和干粮的包袱被小心翼翼地塞在一个隐蔽的石缝里,馒头少了两个。
张翠娥知道是小丁宝干的,她不担心小丁宝,这孩子机灵,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她忍着身上的痛换了身干净衣裳,李柔风更让她操心。她低估了此人的迂腐,他杀的人,必不肯让她来承担罪过。
虽然衣裳挡着看不见,但这一整个白天,他恐怕是一双手臂一双腿俱都废了。
张翠娥正待持刀破门而入,忽的感觉背后火光大亮,一回头,见一个脏兮兮的老道士用绳索牵着一个官宦模样的中年男人进来。这中年男人八字山羊须,身着黄色绸缎寿衣,浑身苍白浮肿,满脸屍斑,被老道士拖得踉踉跄跄。
张翠娥脸色一沉,又一个阴间人。
「哪来的贼子!」老道仗剑一指,「龙员外,上去杀了她,本天师定让你长生不老!」
龙员外双手一甩,哭丧着脸说:「天师爷爷,别说杀人了,我这辈子连只鶏都没杀过呀!」
张翠娥手起刀落,砍断了门上的铜锁。
「一个柴火似的女人,你都打不过?」老道气得胡子飞起,从地上捡起一根铜棍塞进龙员外手里,龙员外刚想辩解,老道凶狠地命道:「不杀她,我就先杀你,再杀你孙子!」
龙员外抱着铜棍,颤巍巍地向张翠娥跑去。张翠娥抬起细长的眉,斜斜地看向他,龙员外楞住了,铜棍「哐啷」掉到地上,「火!好暖的火啊!」他大张着双手疯疯癫癫跑上前来,想要抱住眼前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张翠娥看着他身上黄闪闪的绸缎,只觉得刺眼。小丁宝的父亲,当年就死在这龙员外的马蹄下。
他竟然还说这辈子连只鶏都没杀过。
她一脚踹在这龙员外的胸口,龙员外把她的脚紧紧抱在怀里。「暖和是不是?」龙员外连连点头。「舒服是不是?」龙员外点头如鶏啄米。「那就去杀了这个臭道士!」
龙员外捡起铜棍,双手举过头顶,「呀——」地怪叫着,向法遵冲去。
阳魃之於阴间人,如水之於鱼,不可或缺。趋向阳魃的火,是阴间人的本能。张翠娥躲着阴间人已经许久,再次看到这样完全丧失了爲人的尊严的嘴脸,她方知晓李柔风在尘埃里仍然谨守的那一点清洁克制,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阳魃?!」法遵失声道,脸上说不清是惊还是喜。但他已经来不及细细思量,左手举起桃木剑,右手三指扣鼎,结了个「醒屍印」,他口中喷出一道符咒,正中龙员外眉心。
法遵口念南天师门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大喝一声:「杀之!」
一瞬间,只见龙员外双眼圆睁,瞳孔登时缩爲针孔大小!他浑身的皮肤登时变得雪白,口齿尖锐,白发暴长丈余!
张翠娥一刀砍掉龙员外拿着铜棍的手腕,那手腕很快长出来些,她又狠狠砍下一刀,大声咒駡道:「法遵妖道,你这是个什么破符咒,第一次屍变就能如此厉害!」
法遵嘿嘿一笑:「本天师钻研阴间人十年,岂会没点绝招?」
一阵阴风袭来,吹散地上的那些法器、香灰,张翠娥蓦地发现这土院子里,处处都是化去的阴间人的骨骸。阴气森森的哭喊,拔地而起。
张翠娥双手握紧柴刀,一刀削去龙员外的头颅。头颅落地,那血口利齿仍在一张一合。阴间人断去的脖颈又开始生长,张翠娥手心渗出汗水,狠狠又是一刀。
「今儿没有抱鶏,我竟是没能认出你来。」法遵不急不慢地在院子四角都点起三昧真火,「原来你是个阳魃,我说我那诸葛师兄,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贱丫头在身边,原来是有私心!」
他愤愤不平地说:「当初就因爲我捉了几个阴间人,那僞君子通明便将我逐出阳隐师门。我还以爲阳隐一门谁都正人君子呢,原来谁都偷偷摸摸在琢磨这事!」
张翠娥没精力与他理论这些,那龙员外固然毫无战力,屍变之后却极爲难缠。阴间人的屍变一次比一次时间久,一次比一次疯狂,到最后会彻底变成一具毫无理智的僵屍。
法遵也不知给龙员外施了个什么法术,让他第一次屍变抵得上一般阴间人十数次的屍变之状。
加之她又是个阳魃,屍变后的龙员外,在她身边的复生速度是李柔风的十数倍之多,张翠娥只得一刀紧接着一刀地把他砍断。她一个瘦弱女子,身上本来就有伤,砍得数十下,早已精疲力竭。
地上堆出一堆的手脚和头颅,眼见终於砍碎了躯干,张翠娥奋起一脚将那蠕动生长的碎块踢出了高墙,正舒一口气,却觉得脖颈一紧,被法遵以法绳死死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