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到底是被李柔风和抱鶏娘娘两度救了性命,杨灯对他二人客气了许多。
抱鶏娘娘忽然想起自己头发干了还没梳起来,向杨灯道了歉,便匆匆进里屋去。
此时阳光正好,黄澄澄地从窗子里透进来,小厅中半明半暗,一尘不染,连空气都仿佛格外清透。
杨灯环视这个小厅,道:「这个地方被你们一住,倒似活了起来。」他今日未穿铠甲,只着寻常缎衣,身上冰冷杀气收敛许多。
他打量着李柔风,「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李什么?」
「李柔风。」
回答的声音不卑不亢。
「手脚都好了?」
「不过是些障眼法。」
「你也会些法术?」
「都是娘娘教的。」
杨灯绕着李柔风走了一圈,忽而靠近他附耳道:「你於张翠娥,到底是奴,还是夫?」
李柔风眉头一拧,抿唇不言。
杨灯笑了一声:「明白了,下奴之名,夫妻之实。——那冯时,是你杀的吧?」
李柔风大惊,杨灯背着手站直来,笑道:「莫慌,只要你们两个,对我忠心不二,我保你们平安无事。冯时那边我塞了个里通澄贼的罪名给他,吴王不会再去追究冯时的死。」
抱鶏娘娘摸着头发从里屋疾步走出来,扁平而枯燥的声音道:「骠骑大将军,莫要仗着我家三郎人好心善,便这般欺负他。我只能保将军不被阴鬼近身,但若将军真被厉鬼上了身,还得靠我家三郎来救。」
杨灯一扭头,见抱鶏娘娘红衣蓝裙,粗布衣裙上印着大片的忍冬纹,市井气得紧,俗气得紧。细长的眉子挑得颇高,嘴小而细平,眼睛里有几分凶气。乍一看颇不协调,却又忍不住去多看她几眼。
她走得快,身上的铜铃铛便咣咣地响个不停。杨灯之前总觉得有什么郁气压在心间,整个人都不大得劲,但抱鶏娘娘向他走近来,铃子咣啷地响,竟让他身上那种不适感尽皆消了去。
杨灯嘴角微微一挑,道:「娘娘今日精神爽利,正好,本将军被王上暂停了军务,闲得紧,想同娘娘论论生死,问问鬼神。」
於是去了杨灯书房。
李柔风被杨灯挡在了外面:「我与娘娘私下说些话儿,你且在外面等着吧。」
李柔风应道:「是。」耳畔却是那铜铃一声一声随着杨灯扎实的脚步声入了房中,吱嘎一声,书房的门严密合上。
他忽而有一种焦躁的感觉。
阳魃身上的阳气丝丝缕缕地透过窗棂的罅隙、墙壁的裂缝渗出来,滋养着他正午之时濒临腐朽的屍身,画地爲牢。
书房中,杨灯将所有窗扇的帘幕都拉下,只余一綫阳光射入,在地上投下窄窄一道光条,尘质浮动。
杨灯终於露出了他的焦虑。他背着手,很快地来回踱步。
「下一次,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他问抱鶏娘娘。
张翠娥平静道:「恕我直言,我之前看过将军的命盘,将军在本月必死无疑。之所以现在您还活着,是因爲李柔风两度爲您改命。」
「你的的意思是,我在这个月中冲早得死?」
「也未必,只要我与三郎在您左右,您别去水边,可保性命无虞。」
「防不胜防。」杨灯烦闷道,「我若说是一双手将我拉入酒海的,你信不信?」
「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大人的手,还是小孩的手?」
杨灯听抱鶏娘娘这么一问,竟是心中亮堂了许多。此前无人相信他是被拽入酒海,抱鶏娘娘却信。
杨灯细细回忆,道:「那双手不算太大,亦不粗壮……分不清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
「我此前让将军不要去水边,是因爲水中阴气极重,将军身边怨魂众多,他们可能在阴重之地,对将军趁虚而入。」抱鶏娘娘沉吟道,「但现在看来,对您下手的,可能是一个水中鬼。」
她问杨灯道:「过去将军可有令什么人淹死在水中,且令那个人怨毒愤恨难以瞑目?」
杨灯「呵」地一笑,颇爲不屑道:「本将军征战沙场,虽杀人无数,但杀得坦坦荡荡,刀刀见血,岂会用淹死人这种无聊的法子!」
抱鶏娘娘细眉一蹙,道:「将军再仔细想想,关乎生死,千万莫有漏网之鱼。」
张翠娥站在背光处,洞明如烛的目光密切地贴着杨灯的脸。她在等一个回答,一个验证她的猜想的回答。
李柔风告诉她,缠着杨灯的厉鬼,有他的兄长,有萧焉的旧部,而最厉的一个,是萧焉十四岁的长子,萧维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