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觉得有利刃冷寒之意,李柔风一动不动,浑身却綳作一根弓弦。
那人在床边站了片刻,又翻窗离去。李柔风循声悄然追出,那人已经出了小院。隔墙隐约听见那人向外面的人说道:「二人同床,都睡得很沉。」
杨灯的声音道:「知道了。所有府门严加看护,莫让他们跑了。」
李柔风愁眉紧锁,回到房中。
是夜浓云蔽月,抱鶏娘娘於丑时过半醒来,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抱鶏娘娘在床上摸了一摸,喊道:「李柔风!」
李柔风就在床边坐着,忙把手递给她,示意她噤声。
漆黑之中,李柔风比抱鶏娘娘更熟悉房中布置。抱鶏娘娘下床一脚踩空,李柔风赶紧兜住了那一团软绵绵的火。他一手扶着抱鶏娘娘,一手摸到了床边的火折子,把灯点亮了。
抱鶏娘娘悉悉索索地穿衣梳头,李柔风好奇问道:「娘娘怎么又不睡了?」
抱鶏娘娘边系衣带边道:「出门。」
「去哪?」
「去鬼市打柴刀。」
李柔风眸光一闪,他道:「娘娘,我们怕是出不去了,杨灯派人在外面守着咱们。」
抱鶏娘娘不言,举着灯,在房中找了个灯笼出来让李柔风拿着。
小院里,墙有两个抱鶏娘娘那么高。粗大的晾衣绳被一根大铁钉固定在墙上。抱鶏娘娘让李柔风举高她,解开了一边的绳索。她把裙角掖到腰间,挽着绳索,比了比高度,忽然深吸了口气,扯着绳索一个猛蹿爬上了墙,她身轻如燕,脚尖在大铁钉上借一道力,很快翻到了墙上。她晃着光溜溜的脚板,用脚丫子夹住了李柔风递上来的灯笼,抓着绳子跳到了另一边。
李柔风看着那团艶丽的火焰飞快蹿上墙头,一闪而落,心里头有些哭笑不得。这样轻妙的身法,也不知过去做了多少偷鶏摸狗的勾当。一时之间,竟对抱鶏娘娘的过去好奇起来。
不多时,李柔风看见那团火又出现在墙头,一根粗壮的绳子甩到了他手中。
李柔风已经多年没做过翻墙这种事,爬上墙去很是费了些气力。那火焰在墙头给了他最后一把力,将他拽了上来。下到墙外,他感到抱鶏娘娘把他双手翻过来,轻轻摸了一下,被粗糙绳索磨出来的浅浅伤痕消失不见。阳魃没有言语,抚平他的伤痕后便放开了他的手,火焰甚至都没有扰动半分。却不知爲何,阳魃附上来的气息却令他心中轻轻一颤。
这日是个阴日。便是阳世中,也能看到阴森鬼气凝结弥漫,老练的人感觉侵面不湿,便知不是浓雾。
阴间人提一笼小灯,浓郁鬼气中仅见三步之遥。阳魃行走在侧,腰上镇魂铃振响尘寰,三千鬼神,退避三舍。
就这样走到了鬼市。鬼市离杨灯府邸不算太远,二人走了两刻钟。
鬼市上的灯火便多了。有人见到张翠娥,便问:「娘娘,今夜怎的不抱鶏了?」「大郎君有点拉肚子。」
见着了毓夫人,毓夫人提灯去晃李柔风的脸,「哟!这不是之前那个小郎君吗?」她去看他的手脚,「呀,都好啦?!」好奇得伸手去摸。
张翠娥轻轻一拨李柔风,挡在了他身前,淡淡道:「毓夫人,这可不是你的人。」
毓夫人收起那染着鲜红豆蔻的手指,媚眼如丝又瞟了李柔风一眼,看着他那双失焦的双眼,仍是惋惜:「可惜啊,手脚是好了,到底眼睛还是瞎的。」瞥见他手上的灯笼,笑道:「瞎子点灯,白费蜡。」
抱鶏娘娘淡漠道:「他不是给自己点的,是给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人点的。」
「嘿张翠娥,还是这副德行!」 毓夫人眯起眼睛哂笑一声:「张翠娥,听说冯时里通澄贼,已经被处死了?」
「那又如何?」
白人参一样戴着玉扳指的手指掸了掸张翠娥肩上的露水,「就是提醒你一下,今非昔比,你也该长长眼力劲儿了。」
说罢毓夫人与李柔风抆肩而过,向李柔风抛去一个媚眼。
李柔风自是看不见。但他少年时不是未曾花间风流过的人,仅仅凭那略带扭捏的一个抆肩,便能想见毓夫人的嘴脸。
他看到那团火焰孤独而沉默地在前面走,忽而明白她爲何要一嫁而再嫁,始终要攀附他人。
她不是菟丝花,她只不过想在这乱世中,保留一个始终不移的自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