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2)

柔风 小狐濡尾 2056 字 4个月前

「什么声音都没有。」

抱鶏娘娘焦急起来:「真的没有?」

「骗你作甚?」

抱鶏娘娘的目光扫过铁匠铺,他这房子甚简单,外面是打铁的地方,里头一个房间,堆着破烂被褥,旁边支一口锅,神龛放三清像,无处可以藏人。

道士铁匠依然心无旁骛地打铁,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除了铁锤砸下去的巨大声响,四周如荒野墓地一般的死寂。抱鶏娘娘一颗心先是长了毛,随后长长的火舌舔上来,舔到她几欲疯狂。

她夺门而出。身后铁匠道士的声音道:「别的人没看到,一个穿紫衣道袍的长胡子刚过去。」

抱鶏娘娘大声喊:「李柔风!」「李柔风!」她嗓子是哑的,稍一大声,声音便破了,嘶嘶的像一个破锣。喊两声,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眼泪,却无人应。

只怕是被人掠走了。他一个阴间人,身上又无火焰可以追寻,她要从何处寻起?她恨自己的侥幸之心,她恨自己爲何要走一趟采芝斋,她难道以爲这鬼市好比西市吗?丢下的李柔风还能在石桥上找回来?

她惶惶惑惑,她慌慌张张,她失魂落魄,她目生戾光。

她在鬼市冰冷的巷子里跑,她想带走李柔风的人定然不会走大路,会被人发现。她想她可以花一辈子的时间去找李柔风,去找捉走他的那个人。她的生命何其的贫瘠,又何其的空虚寂寞,若没有了李柔风这个人可以恨,可以爱,可以折磨,可以被折磨,她又如何能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她要杀了那个人,她要杀了那个夺走李柔风的人,她要将他碎屍万段,她愿意祭出自己尔后万世的生命,对那个人施以恶咒,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狂风呼啸,镇魂铃振响三千里地,阳魃的火焰一路焚烧,将这阴阳路烧出一条烟熏火燎鬼哭狼嚎的大道。

怨鬼们喊:「够了!」

阳魃忽然听见一声:「张翠娥!」骤然刹住了脚步。

一个紫袍的身影在黑暗中闪现出来。

通明先生。

抱鶏娘娘感觉到他身上有阴气缭绕,是熟悉的气泽。

她张了张口,声带疼得她发不出声音,她嘶哑地说:「还我。」

通明先生身上的宽袍大袖被风吹得鼓鼓囊囊,阴氛之中,周身定着一股仙明之气。他长髯飘飞,冷声道:「你偷走的书,拿出来。」

抱鶏娘娘一怔,强做镇定道:「我没偷什么书!」

通明先生冷冷道:「张翠娥,休得逼我清理门户。」

抱鶏娘娘身子一晃,后退了一步,仍咬牙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书。」

「昨夜在醽醁酒坊,你用的什么诀,祛除了李柔风身上的厉鬼?」

冰冷的夜风中,抱鶏娘娘的鬓边渗出冷汗,她道:「不过是师父教我的一个祓魔咒。」

「孽畜!」通明先生一声厉喝,「我阳隐一门,正大光明,自然清静,哪来什么符咒之法!你偷了我那孽徒法遵所书写的诀谱,私下修炼这等邪术,还拒不悔改,那休怪老夫无情了!」

说罢,快步行来,大袍骤张,手掌高高扬起,便要废了张翠娥的神庭。

张翠娥瘦弱身躯,忽的翻身跪倒在地,举起一本薄薄小册挡在头顶,「先生!」她不敢喊师叔祖,嘶声辩解道,「我拿到它亦没几日,不过学了这么一个祓魔咒,其余的,我都不曾看过!」

通明先生冷寒目光扫过张翠娥,伸手拿过那本小册子,翻了翻,道:「爲何要偷书?爲何要学那祓魔咒?」

张翠娥初时不答,通明先生又是厉喝一声:「说!」

张翠娥单薄身子被震得晃了一晃,眼中酸涩,终是开口道:「我有私心。」

「什么私心?」

「我爱他。」张翠娥跌坐在地上,双目空泛,神不守舍,卑如尘埃,她喃喃道,「我不许他被夺了舍去,谁也不许,我只爱他一个,换了别人的魂,都不行……绝不可以……」

通明先生目光锐利,像千万根针一样要刺穿她。忽的冽光一收,他宽大袍袖一扬,那是一招「袖里干坤」的幻术,竟从袍袖中飞出一个人来,重重地坠落张翠娥面前。

张翠娥定睛一看,那个人不是李柔风又是谁?只是他浑身冰冷,双目紧闭,张翠娥发慌地把他扒拉到怀里,伸指去他鼻下,浑无气息,再摸他腕脉,亦是毫无搏动。

她狠狠地掐他人中,嘶声哑嗓地唤他,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和一具屍身又有何区别?他本就是一具屍身,只不过现在成了真而已。张翠娥双目血红地抬起头来,可哪里还有通明先生的踪迹?

她将李柔风冰冷的屍身紧紧抱在怀中,阳魃的温度却始终暖不热他。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他,盯了许久许久,终於是「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终於知晓,无论是多么的恨他,厌弃他,憎恶他,白日里他那番话后,她甚至想要杀了他,从此一了百了,再无执念,然而待他真正没了生气,真正睁不开眼了,说不了话了,喊不了她一声「娘娘」了,她却再也没了活的欲望。

原来爱一个人,便只能爱,恨不得、憎不得、怨不得,无可奈何,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