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2)

第 69 章 南越重聚

左钧直从来没有独自行过这么远的路。从来没有骑过这么久的马。

她知道她这是将括羽南下的路重新走一遍。风雨如磐,披星戴月。

此时方知自己这二十年来,其实是被养得娇弱。所吃之苦,与他所历根本无法比拟。

臀股俱被硬鞍磨出血泡,磨破了黏连在衣上,随着马身的每一次颠簸疼痛无比。

可是还有什么比她心中更疼呢?

那一封八百里加急军报中,字字句句触目惊心,几令她无法卒读。

三江府一战虽捷,却惨烈之至。

军机密报并不向兵部和内阁之外的大臣公开,那些臣子眼下但知黎季犁再无扭转干坤的可能,可是谁知道前线儿郎浴血而战的悲壮!

黎季犁弃城而逃时,欲再效仿初时灭陈天平之计,水淹三江府。

彼时正值交趾雨季,三江泄流,全赖江上数座堤坝。

黎季犁残部撤出时,不顾三江一带百姓死活,下令炸开堤坝,滔滔洪水从三江汇入,直冲三江府。

括羽耳力极强,隐隐听见雷鸣山动之声,立即号令全军紧闭城门,向高处攀登。

他与林玖、左杭、陆挺之等武艺高强者,试图凭借人力绞起城底暗河泄水口之闸,令大水通过。

然而那闸门,却被黎季犁离去时扣死。

倘无暗河泄水,此城必将被冲垮,届时数十万大军、百姓,都将葬身洪水之中。

括羽和阮友等四名南越大将潜入暗河,闸开,洪过,这四人却失去了踪迹。

无论是死是活,她都要见到他。

她走时回家换了男装。没有敢惊动爹娘,只怕他们担心。头一回揣了把薄刃在身,便带着那银龙手谕、衣裳、干粮和银子上了路。

凭着那手谕,她一路驰行官道,夜宿馆驿,换马和补给食水,终是平平安安到了交趾地界。

改作了交趾装束,凭着一口地道的交趾话,她循着天军主力大营而去。

途中时常能听闻括羽和天军的传说。

令她心惊胆寒的是,括羽失踪於三江府、屍骨无存的消息也得到了印证。

心中此前还抱着一线希望。

可这路上十多天过去,竟然仍没有括羽生还的消息。

愈走愈怕。

开始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眠。索性昼夜纵马,赶往叱劫江——天军与黎季犁最后一战之所在。

弃马,渡一叶小舟,穿过江上重重硝烟,去往那一片海口沙洲。

似是大战初定,江面上静寂得可怕。

浓烟下淀,满地屍身,不见一个活人。

当年在关外,到底是没有去前线,不知战地竟是如此一片修罗场。

强忍着眩晕和恐惧,一步步却往屍体更多的地方走去,渐渐便见到提着担架查看有无幸存者的兵卒。见到那青衣赤带的天军军服,左钧直眼中有热流涌来,踉踉跄跄跑过去抓着一个人问道:「你们……你们找到括羽了吗?」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干渴、心中紧张,险些发不出声音来。

那士兵甚是警疑,见她一身交趾男子打扮,声音却又似是女子,问道:「你是何人?找我们将军作甚?」

左钧直喉中难受,干呕了两下,喘着气央求道:「我听说他失踪了,求求你告诉我,他回来了吗?」

士兵看她黑瘦不堪,满身尘土,倒像是个交趾饥民,不耐道:「我们将军回没回来关你什么事?如果想讨碗饭吃,西走十里有粥食施舍!快走吧!」

左钧直再怎么央求,士兵只当她是个疯子。聚过来好些个士兵,又有一个千总策马过来道:「上头有令,谨防奸细!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左钧直无法,只得拿出那银龙手谕道:「我从京中过来,求见林玖将军……」急火攻心,体力不支,终是晕倒在地。

梦中血火纷飞,他手执雪缨冷戟,硝烟之中蓦然回望,笑容艳盖云天。

左钧直惊叫一声:「常胜!」猛然坐立起来,胸口似被大石碾过,沉重得喘不过起来。

一转头,却是一双魂牵梦萦的眼睛,「姐姐。」

左钧直呆呆地看了他会儿,喃喃道:「原来我还在做梦……」

伸出手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脸,竟还是熟悉的光滑温软,就像真的一样。她睁大了两只眼睛,咕哝道:「不要不见……」仰头触了一下他的唇,见他仍在,笑得眯起了眼儿,大着胆子紧贴了上去,含糊不清道:「就这样……不要醒了……」

整个人忽的被箍进温暖怀中,唇齿被抵开,舌尖儿被吮出来不轻不重地一咬,疼得她哼了一声。却又被更用力地吻住。

「等等……」她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脑中更是一片混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竟然能感觉到疼?梦中的感觉,如此真实?

他一双手揉上来,她才发现自己仅被套了一件单袍,里面未着寸缕。

脑中嗡的一声,她猛的推开他,惶然道:「你……你真是括羽?」

他漆黑的眼仁儿动了动,似是不解她为何这样问。拾起膝上的软巾低头将她指头一只一只抆过,道:「如假包换。」

左钧直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清爽,连头发都是湿的,显然是从上到下都被洗涮过了一遍……

仍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你……」

「我被大水冲走了?」

左钧直忙不迭地点头,眼神儿简直是黏在他身上,唯恐这一切都是假。他黑了好多。玄青战袍上有大片的深色暗渍,是他的血么……

他抆完她的手,将软巾丢进一旁木盆里,双手从她削瘦的肩滑落到双臂上,叹气道:「瘦了这么多……肯定又胡思乱想不吃不睡了。你看了军报?怎么不去问皇帝要我的密报?明线上探出有内奸,那军报是将计就计,让黎季犁以为我死了,放松警惕。」

握住她清减的腰肢带入怀里,含住她耳珠儿道:「傻瓜啊……我临走时是怎么跟你说的?回去罚抄一千遍!不过你竟来了这里,我真高兴……」

左钧直直至此时,心中的一块大石方落了地,呜咽一声,小兽一样将他扑倒在床上,压了上去。

「常胜哥……啊!你们……」

惊闻人声,左钧直方想起这当是在他军帐!

她平素面皮最薄,这时眼角余光一瞟,军帐门帘撩起,门口绰绰然四五条人影,登时面红如血,头低得几乎要埋入双膝里,湿漉漉的发丝坠落下来,遮住了她羞得不敢见人的脸颊。心中微恼,他这军帐,还真是任人来去!

括羽面不改色地坐了起来,镇定介绍道:「我媳妇儿,左钧直。」侧脸见左钧直的头越垂越低,恨不能抱成一团刺蝟,无奈笑道:「她害羞得很。回头让她穿戴整齐了再去见人。失礼之处,诸位见谅。」

孟秋生见括羽唇上色鲜,尴尬道:「无妨,让老夫号个脉罢。」

括羽拿着左钧直的一只手递了过去。

旁边的千总和那小卒哭丧着脸道:「大将军,我们不知道这位是夫人……」「大将军,你罚我吧……」

左钧直慌忙道:「没关系!我……」

括羽笑得一脸春风:「该赏!」

林玖酸酸道:「得意忘形!括羽,别忘了军规!」向那个千总和小卒一挥手道:「走啦走啦!咱别站在这儿碍眼!」

孟秋生号完脉,对括羽道:「常胜放心,媳妇儿没什么事,就是受了惊吓,加之疲劳过度,好生休养几日便无碍了。倒是你的伤……」

左钧直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矜持,一只手在他身上四下摸索,「伤在哪里?要不要紧?刚才怎么不对我说呢……」

括羽笑着握住她手,孟秋生咳了一声,阿惹眼睛红红地别过头去。

「无大碍了。再换两次药就好。对了孟叔,她骑了太久的马,被磨伤了,给我些药罢……」

阿惹从医箱里取了一瓶儿药泥搁下,道:「给你!」提起长裙跑了出去。

孟秋生亦起身道:「好好儿休息,别累着。」

左钧直又红了脸,伸手去解他的衣袍,非要确认他伤势无碍才肯放心。

括羽拗她不过,只得褪了上衣给她看背后的白纱。左钧直见那白纱上还渗着血色,想着刚才压倒了他,定是又碰到他伤口了,眸中溢泪,定要下床去请孟秋生回来给他再看看。括羽却抱了她不许她去,「这算什么?当年打韩奉后去见你,伤可比这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