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伯,你是说,这些帐目并非由你从工部给你的籍册中算出的?”
朱佑樘听出一些端倪,神色非常严肃问道。
张延龄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依陛下所见,工部在誊录帐目上便错漏百出,除了誊录错误五花八门之外,他们还选择性记录,即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的进项与支出,都没有记录在册,而其中又参杂了很多在弘治六年以前查无可查的烂帐,这样的帐目让臣如何去厘清?”
张延龄的话说出来,算是印证了之前朝臣的猜想。
皇帝让张延龄去监督查帐,结果张延龄自己亲自下场查帐,从裁判变成球员不说,更是另辟蹊径从别的角度整理帐目。
张延龄又抬头看着萧敬道:“这一切还要得益於东厂相助,萧公公相助臣做事可谓是居功至伟。”
呃……
萧敬瞬间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望着自己。
他心里在吃惊:“这还有咱家的事?之前他只是让咱家找人到户部帮搬运点东西,咱家怎知那都是帐目?再说了要帮他也是户部管理宗卷帐册的人,不感谢他们,感谢咱家作何?”
朱佑樘用和颜悦色望着萧敬道:“克恭,都是你帮他做的?”
萧敬那叫一个有口难言,朝臣看过来的一双双的眼睛,如同利刃戳心,刀刀见红的那种。
但现在皇帝相问,他也只能恭敬回道:“陛下,其实这都是建昌伯的功劳,老奴不过是相助他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搬运之事……”
大实话。
萧敬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真诚,有功劳居然还往外推的。
但不推不行啊。
萧敬瞬间明白,为何之前张延龄要疯狗一样,把相助的周经也给咬了:“这次周经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还反咬一口,感情是知道周经帮他的事必会令其在文官中混不下去,所以他先给参劾周经,让人觉得他过河拆桥,却是为了周经能在朝中继续立身?”
想到这里,萧敬差点瘫坐地上。
他用一脸委屈的目光望着张延龄,眼神好似在问:“你把周经怼到体无完肤,为啥不顺带把咱家也怼进去?还口头提出感谢?建昌伯,你好歹也参劾咱家一把啊!”
到现在。
他求的不是表扬,而是求参劾,求攻击,求怼。
作为事件当事人,萧敬算是用血泪教训理解了张延龄的用意……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萧敬短短一会儿工夫,心情便潮起潮落,此时见他神色怪异,都还以为他是因帮张延龄做事而倍感荣幸。
这老匹夫,居然跟张延龄是一道的!?
亏我们以前还那么信任你!
朱佑樘也不明就里,提出表扬:“难得朝臣中还有像你们这般尽心尽职的,没有因为朝堂的局限,而令真相掩藏。建昌伯,继续说你算总的事。”
张延龄则好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继续道:“回陛下,臣通过对户部及地方历年的帐目进行核算,发现从弘治六年春天黄河决口之后,从安民到今年新建成堤坝的维护,一共调拨帑币、钱粮物资等,折白银六百七十万两,地方自行筹措及折价白银一百七十万两……请恕臣没法给出具体的数字,因为地方上报和户部的整理也有不尽不详的地方。”
朱佑樘并没有怪责,点头道:“既是地方和户部没有整理清楚,你所报不详,也与你无关。”
在场的人也还是没有一人出来指责,主要他们也知道,连地方都没上奏的帐目,张延龄上哪知道去?
只能是地方上报多少,张延龄整理多少。
合情合理!
“臣发现,这加起来有八百四十万两的用度,本该用於修堤所用的石料、土料、役夫及车马骡子、安民等用度上,结果臣发现,其中地方所上报帐目总数中,杂项开支占比达四成左右,有的地方更是在杂项用度……也就是臣所整理的‘行政’用度上,超过五成。”
张延龄说到这里。
在场依旧鸦雀无声。
朱佑樘皱眉道:“你所说的杂项,体现在何处?”
张延龄道:“回陛下,诸如河工的衙门房顶漏了,需要修缮;或是监督的官员马车坏了,需要更换;再或是京师派去监督的官员需要车马费用等等……”
“够了!”
朱佑樘厉声道,“你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开支,居然占到朝廷调拨钱粮的四五成?”
张延龄回道:“陛下,正是如此,臣已在‘行政’这一项中,详细罗列涉及地方州府县、各布政使司以及河工衙门的日常调度所用,连他们自行奏报的骡马饲料和日常用度都算在其列,请陛下御览!”
皇帝很生气。
后果严不严重暂时不知。
看情况事不能太小。
朱佑樘平时就是被文官蒙蔽太深,以为朝中什么事都有能臣帮他给解决,却做不到高屋建瓴,反而坐井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