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2)

94.

这话份量极重,狠狠击中禹明的心,他张了张嘴,话却堵在了嗓间。

她把他看透了。

他在她面前无可匿形。

母亲去世的那段时间,他除了思念母亲,还憎恶父亲,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占满了他每天的生活。

顾家人的陪伴无法纾解这种地狱般的煎熬,他只要想起母亲临终时的模样,心就撕裂般作痛。

为了履行对母亲的承诺也为了尽快分散注意力,他开始给自己制定目标,每完成一个目标,立刻开始下一个目标。

他的生活开始变得充实而忙碌,而苦痛得到缓解。

他食髓知味,渐渐沉溺於这种不知疲倦的状态,日复一日,无暇旁顾。

他像个奔跑中的人,却从未想过终点在哪里。

可是现在不同了,舒秦闯进了他的生活,情到浓时,两人的命运开始有了更深的羁绊。她不问则已,一问就直击他的要害。

禹明咀嚼着「和解」两个字,苦涩的滋味在胸膛里萦回,她一动不动凝望着他,显然在希冀着什么。与上回在清平县不一样,这回她想为他做的更多。

他听到窗外有瑟瑟的轻微响动,是雪籽敲打玻璃的声音,一大早就开始下雪,晚上越下越大。

赶了一天的路,他是风雪夜归人,不同於往年的冬夜,今晚家中有人等他。舒秦眼里的柔情和怜惜,足以融化他肩上沾着的每一片雪花。

他眼眶突然有些发热,有人心疼她,而且比他自己更心疼他。几个月以来他领略了爱情的千百副面孔,但舒秦此刻凝望着他的目光,是他见过爱情最美的模样。

禹明闭了闭眼,终於不再一味抵抗,胳膊一抬,将舒秦圈到怀里。

舒秦眼睫上凝着泪珠,想起顾家人的那番话,莫名酸楚。

「卢阿姨的病不是你造成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答应我,别再跟自己较劲了。」她吻他的下颌,睫毛颤动,泪滴到他肩上。

禹明喉结滚动,外面风声雪声。

她和他肌肤相贴,体温共融。

不知何时起,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那块矗立多年的坚冰,早就有了消融的迹象。

她等着他的答覆,无限耐心,她知道没那么容易,但无论如何,总要尝试着走出这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他贴了贴她的额头,终於打破了沉默:「好,我试试。」

他故作轻松,音色却发哑,舒秦鼻根酸胀,早该释怀的东西,他一个人背负了这么久,放下不容易,但总算肯试着往下放了。

两人默默相拥,过了许久才平复情绪,禹明感受着她湿湿睫毛划过他脸颊带来的微凉的细微触动,心都要化了,等舒秦埋在他颈窝一动不动了,他才问:「还想哭吗。」

舒秦破涕为笑,想哭也能被他这句话憋回去。

她抬头看着他:「太不会哄人了。」

他笑:「反正是不想哭了?我去给你拿湿毛巾抆抆鼻涕。」

舒秦摸了摸自己的脸,泪痕狼借:「抆可能不管用了,我得去重新洗个脸。」

禹明打量她,眼皮肿了:「得抹个眼霜吧。」

舒秦讶笑:「你还知道眼霜。」

她那一堆瓶子就放在洗手台上,刚才他差点把最小的那个弄到地上,出於好奇,他拿起小瓶子研究过。

「我当然知道。」他说着,放开舒秦的肩膀,自己从床边站起。

「你去哪?」

衣服下摆被扯住,禹明又蹲下来,今晚舒秦说不上哪不对劲,他望她一会,指了指自己的睡衣:「你看看你给我的衣服哭成什么样了,哭完一边不够,还要哭湿另一边,我去拿件衣服。」

舒秦一看,他睡衣肩膀连带前胸果然湿了一大块,她忙披上衣服,坐起来趿拖鞋:「我昨天整理衣柜的时候把另外几套放到底下的隔层了,你可能找不着,我去给你拿。」

禹明只得留在床边,望着舒秦的背影,没吭声,等她洗了脸出来,他解开纽扣脱下睡衣,接过她给他找的衣服,拉着她上床。

舒秦依着他胸口,心里万分煎熬,也许就在这几天,禹明的父亲就会来人找禹明。不知怎样才能减低这个消息对禹明的冲击,她老担心他好不容易平复的伤口又被划开一刀。

她想让禹明有个心理缓冲,苦於找不到切入点。

禹明愈发肯定舒秦情绪不对劲,正要低头看她,舒秦忽然从他怀里爬出,趴在床边拉开抽屉。

然后拿出一本相册放到禹明面前:「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这相册了。」

禹明目光一晃,家里的相册就这么几本,本来也没打算避着舒秦。

她当着他的面翻开第一页,他望着照片上的女人。

舒秦歪在他臂弯里,指了指:「这是在里海儿童乐园?当时你几岁?」

「六岁。」

舒秦确认照片日期:「五月份拍的?我家里也有这样的照片,当时爸爸妈妈也带我去里海儿童乐园玩过,我才两岁。」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你说我们那时候碰过面吗?」

禹明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只不过六岁的他热衷於各种玩具水枪,就算有个两岁的小女孩朝他走过来,他也只会觉得无趣,拔腿就跑。

即便这么想,他依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目光一低:「要不你回家确认一下你那张照片的日期。」

舒秦笑咪咪点头:「后天正好可以回家拿相册。」

她翻到下一张:「咦,这张好像不在本地?」

「我参加夏令营,我妈正好在当地开会,她陪着我去的。」

「卢阿姨那个时候真漂亮。」

舒秦接着往下翻,翻到一多半了,禹明突然说:「明天还要上班,早点睡吧。」

舒秦摇摇头,兴趣浓厚地看着某张照片:「你这是在哪打篮球?」

「少年宫。」

不知不觉翻到最后一页,照片是残缺的,合影少了一个人,因为剪刀痕迹锐利,看上去触目惊心。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舒秦在脑海里组织好语言,仰头看了看他,轻声问:「禹明,这是谁?」

他眼里涌现阴霾:「不记得了。」

她试着问:「是不是你爸爸。」

这话出口的瞬间,禹明的肩膀绷了绷,舒秦心也跟着一紧,下意识搂住他的肩膀。

禹明语气又冷又硬:「我哪来的爸,我爸早就死了。」

他把相册扔回床头:「困了,睡不睡?」

「睡。」

禹明翻身下床:「我去倒杯水。」

她心酸望着他的背影,他光听到这两个字就能萌生出强烈的恨意,等父子真正见了面,不知会掀起怎样的巨浪。

这是个死结。

禹学钧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没有直接来找禹明。

她瞬间改变主意了,不管多少人事先给禹明打预防针,以他们父子之间的裂痕,只要见面就避免不了一场冲击。禹明累了这段时间,到家的这一晚,她不想他被搅得心神不宁。况且后天他又要参加科技进步奖,清平县条件那么艰辛,他的课题跟准备充分的林景洋比起来,本来就没有十足的胜算,不如先让他心里安静两天。

禹明胸膛热气太足,半夜热醒舒秦好几次。

每回她踢开被子往床边滚,禹明就把她拽回来,来回几次,他打开床头灯,迷迷糊糊地问:「热吗?」

「热。」她脸都热红了。

禹明摸了一会没找到遥控器,只得下床关了中央空调。

两个人这才睡踏实了。

睡到拂晓觉得冷,舒秦又往禹明怀里钻,禹明没醒,只是下意识伸胳膊将她抱紧。

舒秦担心了两天,风平浪静,禹明回到科里交接工作,科里还开了欢迎仪式。

周六的科技进步奖照例在校本部大礼堂举行。

两人到了校本部,舒秦下车,禹明自己去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