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五十八撩

他说， 我在你家楼下， 你还要下来吗。

他用了「还」。

高一那年过年的时候，他等在楼下的场景瞬间浮现在脑海里。

林格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回房间换了套衣服， 拿上手机出了房门。

路过客厅的时候，林父林母看电视上的周末剧场正入神， 她稳着声音说了句出门找同学，他们一点都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

出了单元门，她就开始飞奔，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又慢慢降下速度。等看见他的身影时， 她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低下头，盯着鞋尖， 直到走到他面前才抬起头。

陆渊看到她通红的眼框，一下子忘了本来准备说的话。

她也不说话， 就站在他面前， 仰着头。

大大的眼里有着水光，睫毛还是湿漉漉的，本来就是瓜子脸，几天不见， 她的下巴更尖了。

他忍不住抬手，想触碰她的脸。

想到她还在生气，手到了半空中，又放下。

「你干嘛?」林格突然出声。

「要摸就摸啊， 干嘛又放下了?」她绷着脸质问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正想抬手，就听见她接着道：「之前也是。」

「你爲什么一定要等快走了才来找我?」

「……」

「我微信不回你，你就不会打电话轰炸吗?你不会去我班级堵我吗?你不会找我同学劝我吗?」

「……」

面对她的指控，陆渊哑口无言。

他有想过去班级找她，但她连微信都不回复，总觉得也不会出来见他。

林格还没讲完。

「你爲什么不哄我?」

「你明知道你随便说点什么，我就不忍心生气了啊。」

「你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你啊……」

说着说着，她不可自抑地哽咽：「我这么喜欢你，什么都告诉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提前和我说啊……」

看她的眼睛迅速地蒙上水雾，他忍不住伸手把她拉到怀里。

林格梗着脖子僵了一会儿，也伸出手搂在他的腰上，微微施力，「我不想你走……」

「但是，」她撒娇一样地在他胸前拱了拱脑袋，「我是贤妻良……呃……母，我不会拦着你的。」

从刚才在家里，她就开始哭，这时候忍不住开始打嗝。

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陆渊想笑，但看她的样子，却又觉得心里一片酸软。

「对不起，」他把下巴搁在她发顶，搂她的手更紧，「我不会再这样了。」

他这么诚恳，反而让林格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我也有错啦……」

「那天我姨妈，情绪激动，然后就有点钻牛角尖。」

她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抬头，「对不起啊陆陆，我再也不会凶你了。」

「……」

陆渊没说话，伸手抆了她沾满泪痕的脸。

其实……那根本不算凶吧。

她明明是委屈得不行，才会说那样的话。

他再次把她揽进怀里，闻着她的发香，几天以来吊着的心终於彻底放下。

他知道的，她有多喜欢他。

也知道，她有多好。

-

再次来到三桥公园。

林格想起上一次来还是去年，差不多的季节，她还在这里问他，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她拉了一下陆渊的手，向旁边拽，「那边有座，我们去坐坐吧。」

「嗯。」

公园里是大片的绿色植物和花丛，坐在石子路旁边的双人木质座椅上，周围的空气都是淡淡的花香，闻着心情都好了很多。

林格把腿伸直，靠上椅背，把手往上伸直，正准备伸个懒腰，身边的陆渊突然开口。

「给你讲讲，我家里的事吧。」他说。

「……」

林格身上的力道一下卸下来，她愣愣地看他：「为什么……」

陆渊顿了顿，侧过脸对着她，「你不是说，你什么都告诉我了吗?」

「……」

「所以，」他拉过她的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

他的发晕在光里，连轮廓都变得柔和。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家。

她想起上次去他的房间看到的照片，还有他当时的表情。

林格往他身边移了移，仔细地盯着他的脸，「你现在……会想你妈妈吗?」

他蓦地勾了勾唇，「你记得我房间那张照片。」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林格点点头。

「你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么。」

「你说她……走了。」林格小心翼翼地说完，发现他的表情幷没有太大的波澜。

陆渊淡淡道：「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

「她不是不在了，不是去世了，就是走了。」

「……」

「我外公家也算是有权有势，她和我爸的婚姻和家庭利益密不可分。」顿了顿，他接着道：「我十岁那年，她受不了了。」

林格的左手被他握在手里，右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受不了?

「她没拿我爸，我外公那边一分钱，就这么走了。」

「……」

陆渊看了眼身边一脸紧张的人，动了动她的手，「你怎么不问爲什么。」

明明平时话那么多，现在安静地让他不习惯。

林格眨了眨眼，问出声：「……为什么?」

「据她所说，是遇到真爱了。」

「真的很可笑，她自己出去旅游，回来之后疯了一样的要离婚，要走。」

「我问过她，是不是不要我了。」他靠向椅背，转头看着林格，「她哭了。之后她说，她不是不要我了，只是她一定要去找那个人。 」

「后来我被判给我爸，她应该很开心的。」

「……」

林格从来没有听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他语调一直很平缓，语速不疾不徐，用她喜欢的声音，讲着她不喜欢的故事。

陆渊把视綫拉得很远，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在看什么东西。

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突然不想看见他这样的神态，她握紧他的手，刚要说点什么，陆渊再次开口：「我记得，那天我一直哭着求她，让她别走。」

林格一瞬间僵住。

「嘁，」他垂下头，嗤笑了一声，「真难看啊……」

他不想再讲下去，还没等转头看她，就被两只窍细的胳膊环住了肩膀。

她的脸贴着他的耳边，「不难看的。」

她声音颤抖，又重复了一遍，「不难看的，陆陆，你最好看了。」

听出尾音的哽咽，他有些无奈地回抱她。

「经常哭对眼睛不好。」

「……」

她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陆渊摸着她的发，力道很轻，「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很恨她。」

「……之后呢?」

「我想过，假如她和她要去找的人，是我们这样的感情……」

「我不能原谅，但我可以理解。」

「……」

他说……假如是他们这样的感情……

听到这句话，不知道刺激到她的哪个点，林格的眼泪唰地就流了出来。

她把放在他肩上的胳膊拿下来，直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不是这样的，她错了就是错了，她那么对你……」喉头一哽，她差点说不下去，「我们的感情和她不一样。」

隔了几秒，又强调一遍：「就是不一样，她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

加大了音量，像是要说服他。

陆渊的眸子里漾开细碎的柔和的光，他再次抬手抆掉她颊边的泪。然后微微俯下身子，低声哄她，「嗯，不一样。」

林格鼻子堵得不行，闷声问他：「那你爸呢?」

她记得上次在医院见面的时候，觉得那个中年男人有点严肃，但一开口却又很和蔼。

陆渊笑了，「他很好。」

他想到林以安，却不想多说什么。

终於止住眼泪的时候，林格觉得有些尴尬。

她不自在地抱怨：「我遇到你之前真的好少哭的……」

不知道是为什么，尤其是这次吵架之后，眼泪说来就来，简直和不要钱一样。

他没说什么，把她搂过来，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

「我之前觉得，我高考可以考到我理想的成绩，竞赛很没必要。」他的声音清冽，在她头顶环绕。

林格「嗯」了一声，「然后呢?爲什么又去了?」

「因爲高考有很多不确定因素，谁也不能保证一点差错都没有。」

「我外公这个人，很死板固执，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干涉我将来的事。」

他拍着她的手顿了一下，接着道：「所以，高考我想万无一失。」

林格有些疑惑。

怎么觉得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外公固执和高考万无一失有什么联系么?

她正想问出口--

「我想……给你一个未来。」他说。

一个不受任何人掌控的，只属於我们的未来。

-

中午出门，一直腻歪到晚上。林格在楼下反复和陆渊确认过眼睛已经不再肿了，才回家。

以前听别人说，情侣最好不要吵架。

吵架是很伤感情的，原本的感情基础会被一次次的吵架给慢慢磨没。

林格却完全不觉得。

她觉得这次之后，他们好像更亲密了。

她洗了个澡出来，扑在床上给陆渊发微信。

【林格】：呼叫陆陆。

【气死人的陆】：嗯。

【林格】：不行，以后我说「呼叫陆陆」，你要回复我，「陆陆在」。

【气死人的陆】：……

这个备注是那天生气的时候改的。

林格咬着唇，给他重新换了个受宠的昵称。

【林格】：我们来演示一遍，预备备！

【林格】：呼叫陆陆！

隔了可能有一分钟那么久，那边才回复。

【小甜心儿】：陆陆在。。。

「噗哈哈哈哈！」想像着他冷着脸打下这三个字的样子，她笑得整个人成了一团团在床上。

林格自动忽略了后面三个句号，发了一堆撒花花的庆祝表情。

【林格】：我们来约法三章嘛

【林格】：不知道你们省队会不会有女孩子……而且还是长得好看的女学霸……反正不关是什么！！！！！

【小甜心儿】：嗯。

【林格】：你都要记住你女朋友，是仙女。

【小甜心儿】：……

【林格】：听到没！/威胁

【小甜心儿】：嗯。

【林格】;不准拈花惹草，不准给他们讲题！

【小甜心儿】：嗯。

【林格】：我截图了。/自豪

林格想了想，又打：我们定个时间按时打电话好不好?

【小甜心儿】：好。周日吧。

【林格】：嗯嗯

【林格】：唉，后天好想去送你啊……/流泪

林格看着那边输入了很久。

发来一句。

【小甜心儿】：好好上课。

林格：……

一腔期待被浇灭。

她早该知道老干部陆渊的作风，怎么可能赞同她逃课。

【林格】：[你好狠的心.jpg]

发完表情包，她看陆渊又开始输入。

这次输入地更久，她都快憋不住要催他的时候，他才发过来。

【小甜心儿】：你来送我，会哭

林格的动作僵了一瞬。

随后大脑转动，立即找到话来反驳他。

【林格】：我愿意送你啊，哭就哭呗，送人嘛，哪有不掉眼泪的～

陆渊这次回得很快。

【小甜心儿】：我走不了。

林格刚要打「什么走不了」，打到「走」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你来送我，你会哭。

你哭了，我走不了。」

「……」

林格把手机扔到一边，脸砸进柔软的枕头里。

妈呀……

他总是无意中说这种话。

她要猝死了。

隔了很久，她回了两句话。

【林格】：我不去啦，你放心。

【林格】：我会好好学习，天天想你。

【林格】：[么么哒.jpg]

-

陆渊走的那天是个晴天。

林格坐在教室，边听课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上午第三节课，大概十点半的时候，窗外传来很大的飞机轰鸣声。

以前也有过飞机从上空经过，她从来都是堵着耳朵等那一阵过去，再接着听课。

今天，她立即转头看着窗外的天上，视线抓到那架小小的飞机，直到声音越来越小，再也看不见。

她只知道大概的起飞时间，不知道方向对不对，不知道飞机场每天起飞那么多架飞机，陆渊到底在不在这架上。

但是……

就当他在吧。

这样，她也算目送他离开了。

***

陆渊走了之后，那边的训练好像很忙，他很晚的时候才会回复她发的微信。

林格渐渐也不想总是打扰他，每次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找他聊天的时候，就去论坛上面发泄一通相思之苦，跟贴吧里的人互动两句，再去刷题。

正因如此，五三文综那么厚一本书，她都快做完一半了。

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高考文综》做到五分之三的时候，高三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如约而至。

上了高三之后，每个星期都要进行各科的测验，虽然总成绩排名还是一学期四次，但这些测验也全部都要拉开单人单桌，和考试的形式完全一样。

林格觉得自己已经被训练的麻木了。

四门科目考两天，时间很宽松。再加上一学期的训练下来，期末考完之后完全不觉得累。

进了教室，一片喧闹。

人都像弹簧，压得越狠，反弹越高。被高三沉重的氛围压抑了一学期，现在第一学期结束，好不容易有个间隙能喘口气，大家都显得异常兴奋。

林格走到自己的座位，拍了一下正收拾书包的闻灿灿，「灿灿，考怎么样?」

闻灿灿转过来的脸上写满兴奋，「还不错，你呢?」

「我也还不错，历史有道题我不确定诶，你记得吗就是选辛亥革命还是……」林格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人给打断。

「啧，考都考完了，对什么答案呢。」段席正站在桌子旁边放书包。

林格回头笑駡：「老段你又欠了是吧?」

段席笑了两声，「对了，机票我帮你买完了，到时候你带着你身份证取票就行。」

听到这话，林格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下。

「哇谢谢谢谢！」她变了个语调，「您效率真高，真厉害！」

段席看她卖力地拍着马屁，随意调侃了两句。

等林格回过头去，李遇祁凑到他身边，笑得不怀好意。

「兄弟，可以啊。」

段席不理他，「你一边去。」

「帮人家千里追夫，你可真是二十四孝好兄弟。」

他把「兄弟」二字咬得很重。

「……」段席收拾书包的手停住，声音放低，「我觉得我放下了。」

「……」

「看她现在这样，挺好的。」他的表情很认真。

反倒是李遇祁楞了。

段席接着压低声音对他道：「你有那精力，还是多想想自己的事儿吧。」

说完，下巴冲着闻灿灿的方向扬了扬。

李遇祁脸色瞬间沉下来，黝黑的瞳孔里满是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