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师不忍道:「……你明白自己的水平吧?」
沈泽微微咬牙:「我明白。」
常老师叹了口气:「沈泽,你一模考了630,实际上高考应该能考到650左右,但是实际考试——你也清楚,充满了不确定性。」
常老师想了想又道:「这个分数你可以报人大,但是你报北大是非常、非常危险的,甚至没有什么希望。我不建议你把北大放在第一个……我个人的建议是,你把北大删掉,第一志愿报人大的工商,第二志愿填一个什么好呢……我看你对管理学院非常执着,我个人建议你填这个学校……」
沈泽停了停,淡淡地道:「谢谢老师,但是我不打算改。」
常老师问:「……650,沈泽,越往上越难。你要考到670才能摸到北大的门槛。」
沈泽想起他爸自主招生的橄榄枝,整整二十分,加上,就能摸到门槛了。
但是他已经拒绝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谈不上有多惋惜,只是有点不舒服,心想看这志愿表的画风,兜底的两个一个是610一档的,一个是570一本分数线档的——这下可真是单程票了。
「你如果这样的话,只能祈祷你人大千万不要滑档……」常老师不忍道:「否则你掉到兜底的学校去,可能是需要复读的,你兜底的那俩大学和人大之间差距实在太大了。」
沈泽平静地说:「和北大的差距更大。」
常老师推了推眼镜,问:「非如此不可?」
那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一个经典对白,托马斯舍弃了一切,想要回到已经被俄占领的波西米亚,回到特蕾莎——那个沿着河流飘来他床前的婴儿——的身边。托马斯心里清楚,一旦踏出去那一步,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千辛万苦将托马斯弄到瑞士的老院长迷惑不解,问:非如此不可?
托马斯说:「……非如此不可。」
那年,沈泽站在那个办公室里,对他的老师说:「是的,非如此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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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天晚上对顾关山发微信:
「我没要砸到我头上的那二十分加分,因为你对我说『要心怀敬畏』。但我还是不怎么舒服,如果因为这二十分滑档了怎么办?」
顾关山回微信,回得特别有气势:「你就算退学我都养你!」
沈泽:「……」
顾关山想了想,又道:「但是我现在还没钱给你氪手游,你一单竟然给我氪出心悦客服来了……沈泽,我真没用。」
沈泽:「……我有钱。」
顾关山又给他打字:「但是等我有钱了……」
「……我有五块,我就给你四块五。」
沈泽只想捏捏那姓顾的小混账,嗤嗤地问:「这么大的口气?」
顾关山说:「剩下的五毛我要买咪咪虾条!你不要碰!」
沈泽哑口无言:「……出息。」
沈泽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过了会儿,他放在枕畔的手机微微一震,屏幕亮起。
微信里,关山山说:「我觉得你做的很对。」
关山山:「你坚守自己良心的样子。」
屏幕暗下,片刻后又亮起,关山山小姑娘肯定脸红了一下,但是还是坚强地补充:
「……特别帅。」
沈泽嗤嗤地笑了起来。
姓顾的小姑娘还是傻——可也傻的可爱。
下次再告诉她吧。
她五块钱能给自己四块五花,沈泽甜丝丝地心想,至於自己……没想好,然而整个人都死心塌地着呢,存折里那点数字算个屁,要啥买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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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沈泽脱下自己穿了三年的秋季校服外套时,突然意识到那是他人生最后一次正式地穿上这件校服了。
人生能穿校服的日子是很短的。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再加上高中三年——十二年的人生里,他们和学校丑丑的校服形影不离,但是当他们把校服一脱,就再也没有了穿上的机会。
樱花落了下去,海浪冲刷海岸。
沈泽到了最后的那段日子,几乎是数着手指头过,他是在拚命。
沈泽头一次理解吃不下饭是什么感觉,知道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有多折磨人,倒计时在头顶一天天地流逝,他们高考的纪律一抓再抓,黑板上碳酸钙的白粉笔毫无情绪地写下一个数字,第二天又抆掉,数字变小一个。
咖啡早就不管用了,太阳日昇月亮月落,沈泽困了就用六神走珠液点上眼皮,荷氏午夜风暴灌进水杯里头,一口灌下去,起码半个小时没有睡意。
丁芳芳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泰国青草膏,一拧开一股风油精味儿,学着沈泽提神的方式,往眼皮上一点——
简直是人生闻所未闻之惨烈,沈泽说:「……」
丁芳芳捂着不断流泪的左眼,痛苦到:「谢真你这个狗东西……」
谢真捂着脑袋:「这个要抆太阳穴不是点眼皮……太辣了,唉你别哭我送你去医务室……」
谢真拖着丁芳芳走了。
沈泽拿着支笔,头痛欲裂地算分,四科加起来,怎么抠,都是一个六百六十五。
剩下的五分——不如说,剩下的十五分,沈泽无论如何都抠不出来,五月的天空晴空万里,像是一个年轻人奔赴自由的前兆,是个翘课出去的好日子。
——得考到六百八,他想。
那么好的天气,可没有人谈论高考之后会去做什么。
沈泽抬起头,摘了眼镜,看向黑板上那个白粉笔写的倒计时: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