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之中带着一股子命令的味道,彷佛曾经的那个当家主母又回来了,这两人对视一眼,准备齐齐退出去,朱氏眉头一皱,「去一个人就可以了。」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见朱氏今日如此平静只好作罢,一人点了点头,独自走了出去,自朱氏神志不清开始梅园就没了别的下人,那婆子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一个看守的,朱氏起身走到妆镜之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牵了牵唇。
她面色惨白,哪怕上了妆都掩盖不住,她久久没有笑过,这一笑不知怎么就叫剩下的婆子心头一跳有些不安,朱氏今日里着了一身朱紫的广袖襦裙,整个人雍容华贵至极,她排开手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身段,语气淡淡的道,「侯爷在哪里?」
婆子眉心一跳,「在,在书房呢……」
朱氏点点头,忽然抬手捻住了自己肩头的一缕墨发,「多日没修剪了,去拿剪刀来。」
那婆子看着朱氏肩头的墨发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可朱氏十分平静的这样说了她只好去拿,在耳房翻出了剪刀来,那婆子十分恭敬的给朱氏递了过来,「夫人。」
朱氏转过身来,见那婆子为了以示恭敬将剪尖朝向了她自己面露满意之色,她微微颔首抬手去拿那剪刀,就在那婆子以为朱氏会拿走那剪刀的时候却见朱氏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狠狠的将剪刀推向了她这边来……
「啊——」
那婆子生的五大三粗,乃是府中养着专门看制女主子的下人,她们不仅力气大,大都还会些普通的武功身法,一般娇生惯养的女主子哪里会是她们的对手,若是在平日里,朱氏一定伤不到那婆子,可到了此时,朱氏这毫无预兆直取性命的猛力一击却是让那婆子怎么都躲不开,锋利的剪刀尖「噗嗤」一声没入婆子的胸口,她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整个前襟就被鲜血染红,蹬蹬瞪后退几步,那婆子满是不可置信的倒在了地上!
朱氏手上也沾了血,她看着那婆子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反应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也没有,抬手在自己的衣裙上抆了抆血沫,她跨过那婆子渐渐冷却的身体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院子里一片寂寥,墙角有初春的新绿冒出,饶是如此,仍然挡不住这处屋阁的衰败之气,朱氏目不斜视的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缟素,她径直走到门口,站在门口的侍卫见她出来面色一变,抬手便要拦着,「夫人,您身体不好不能出去,还请您回去……」
朱氏神色忽然变的有些阴沉诡异,可她尚未开口,一旁的莫东亭忽然走了出来,他看着那两个侍卫道,「夫人好了,不必拦着了,今日……让夫人去吧。」
莫东亭本就是侍卫头领,那两个侍卫自然听命,阻拦撤去,朱氏几步就出了院子,看着她去的方向,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一瞬,其中一人看着莫东亭道,「头领,夫人既然是去参加世子的葬礼,怎么穿的这副模样,这……」
莫东亭摇了摇头,「随她去吧。」
‧
丧乐奏响,整个主院皆是一片哀泣之声,洛灵修尚未大婚,未留下子嗣,连个为他戴孝之人也无,整个灵堂,只有下人哭成一片,洛舜华满是哀颓的站在一旁,神色之间是挡也挡不住的悲痛,宾客们三三两两上来安慰,不管真情假意,表面上总是温暖人心!
不多时王捷走过来,「侯爷,要起棺了!」
洛舜华面上神色一时更为悲伤,连眼角都红了,周围宾客尚在,他便轻咳一声道,「今日乃是犬子轻丧,多谢诸位至此吊唁,府中出了这等事,实在是……初七的试剑大会本该推冲,可洛氏两百多年心血尽在试剑大会,且诸位都已至此,实在不敢轻慢,这几日府中乱子颇多,若是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洛舜华语声黯哑,那副模样看起来实在叫人十分唏嘘,他正说到动情处,竹园门口却忽然生出一阵嘈乱之声,适才的嘈乱之声是因为晋国三公子,这会儿却是谁?!
洛舜华一愣,下一刻便见衣着华丽的朱氏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洛舜华心中一跳眸色立刻沉了下来,虽然有人提前离去,可这会儿院子里还留着大部分的宾客,朱氏一来瞬间让洛舜华的一颗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朱氏到了院门口已经没有人敢拉着她,眼看着她就要走到灵堂这边来,洛舜华赶忙上前两步挡住朱氏的去路,压低了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朱氏神色平静至死气,却在看到灵堂的棺椁之时面色狠命一变,她眼圈顿红,面上的神色忽然有些狰狞起来,洛舜华一见此便知道她必定又要发疯,尚未开口叫人请她回去便见朱氏狠狠的推了他一把,洛舜华白日里本就喜欢着白衣,至此刻更是一身月白素衫,朱氏这一推,触目惊心的在他身上留下两道血掌印,洛舜华尚未反应过来,朱氏已经惊叫起来,「你说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想关着我一辈子吗?!」
洛舜华被推的后退两步,眉头一竖,「你别在这里发疯!」
朱氏神色一沉,「发疯?!你说我在发疯?!你为了荣华富贵把女儿送去镐京,儿子也是你害死的,你说我发疯?!洛舜华,你枉为人父?!」
朱氏一边说一边往棺椁走去,「不要埋我儿子,不要埋我儿子……」
洛舜华气的脸色发白,忽然发现别人都看着她的衣服,他低头一看,脸色更是白的吓人,头一转,负责看守朱氏的另一个婆子满脸大汗的跑了过来,洛舜华看到她眸色一厉,那婆子却用哭腔道,「侯爷,紫笙被夫人杀死了!」
洛舜华一口气没上来,又蹬蹬的后退两步,转头一看,朱氏已经扑在了棺椁之上,棺盖已经钉死,她却猛力的推着棺盖,口中喃喃的念着洛灵修的名字,表情更是阴鸷无比,周围人现实惊讶那血掌印,再知道了朱氏竟然杀了人,在看到她趴在那棺材上一点都不忌讳只觉得背脊一阵阵的发凉,连看着洛舜华的目光都变的十分诡异。
「来人!夫人受不了打击已经疯了!快把她送回去!」
洛舜华一声低吼,王捷和那婆子都上前去拉朱氏,周围几个侍卫见着也上前去拉,朱氏见有人来反抗的更为严重,王捷在旁劝到,「夫人您节哀顺变吧,世子已经走了,您让他走的安心些吧,二小姐也不愿见您如此……」
王捷不劝便罢,说起洛灵珺朱氏眼底的恨意更甚,她被人拖着往外走,自己却奋力的挣紮着回头叫骂,「珺儿被她父亲卖了!再也回不来了!灵修也是被他害的!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害了人!是他害了人有人来寻仇了!」
「哈哈,试剑大会?!」
「神兵谱早就丢了还办什么试剑大会?!」
刚开始的话众人还将信将疑,可这最后一句却委实叫众人都提起了兴致,洛舜华被朱氏气的浑身发抖,却碍於人多不好发作,王捷很快的将朱氏拉了走,可话已经让大家听到,无论如何都要有个解释,看着众人诡异的眼神,洛舜华只得挺直了背脊道,「真是让大家见笑了,夫人的确舍不得小女去镐京,所以有些怨气,不过这事乃是陛下的意思,我们也做不得主,得知犬子去世,夫人就越发疯癫了,今日她的话大家不必放在心上……」
洛舜华强自解释着,听进去的人却没有多少。
君冽站在人群之中扬了扬眉,「侯爷,那份神兵谱……当真还在洛氏的手中吧?」
这是明显的疑问,洛舜华抆了抆额头苦笑,「这是自然的。」
君冽唇角微弯,一时没再说什么。
‧
朝夕的眼睛敷完了药之后便开始抆琴,天荒年岁已久,全靠精心的养护才保存至今,虽然朝夕每日抆琴已经成了惯例,可今日她抆琴的时间似乎有些久。
商玦走进内室便看到朝夕冷肃的侧脸,她抆琴的手又稳又沉,一下一下,将每一根琴弦都照顾到,任何时候她都会保持冷静模样,一如此刻,她本生的一张明艳精致的脸,一颦一笑都是叫人惊艳,可她偏偏不会别的表情,凭白的让人心中发憷。
商玦脑海之中一道人影一闪,顿时想到了姬无垢,他眸色微沉,缓缓地走到了朝夕身边去,递上一份军报,而后道,「晋国已经撤兵了。」
朝夕扫了一眼,并未接,「我想到了。」
商玦瞬时将那军报放下,而后道,「送聘礼的队伍还有十多天到蜀国。」
朝夕抆琴的手一顿,抿唇未语。
商玦一眼扫向朝夕的脖颈,发现幽鹿玦不见了,他眸光一扫,转身看向床边的高柜,他二话不说径直走过去,将左起第一个抽屉打开,果然幽鹿玦正静静地躺在里面,他拿着幽鹿玦走过来,倾身便给朝夕戴了上,「此物你不要离身。」
他的气息静在咫尺,朝夕身子一僵,而后才道,「此物太过贵重。」
商玦将幽鹿玦为她系好,这才直着身子远离了她两分,「这是孤给你的信物,自然要贵重,孤要聘你为夫人,自然要拿世间最好之物。」
朝夕抆琴的手顿住,默了默才道,「可你我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
商玦弯了弯唇,「孤说过,便是做戏,也要做的十二分像!」
朝夕无话可说,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颈间之物抿紧了唇,片刻之后她站起身来,又小心翼翼的将天荒琴套了起来,做完这些,她倾身去看她的棋盘,这幅棋已经多日未动,每次不过添一二子成新的棋局,到了如今,白子被黑子吃掉大片,虽无回天之力,却还需黑子收了大网方才能定下胜局,朝夕看着黑白的棋盅,不知道此番该添白子还是黑子。
她正在犹豫,子荨神色疑惑的到了内室之外。
「公主,殿下,离国公子来了……」
朝夕眉头一挑看出去,「请他进来。」
子荨一阵犹豫,「他在外院等着的,说是来请您过他的院落一叙。」
这话一路,室内气氛莫名一静。
朝夕眯了眯眸子,目光再度落在了棋盘之上,仍然不知落白子还是黑子。
商玦忽而站起身来,「待走过这一趟,便知道该落什么棋。」
朝夕豁然抬头,万分讶异的看着商玦,商玦温雅一笑,走到一旁去拿了她的斗篷来,一边给她围上一边道,「时辰渐弯,让小九陪你去。」
微微一顿,商玦又道,「早去早回。」
朝夕尚未答应要去,却不想是商玦帮她做了决定,系好斗篷商玦便拉着朝夕往外走,走出内室出了正门,径直朝着院门去,一路上商玦未说一字,表情亦平静,可那步伐却不知怎的叫人觉得沉重,朝夕微微落后他半步,看的尤其明显。
到了院门口,果然看到君冽在外等着,君冽显然没想到商玦会送朝夕出来,在看到两人牵着的手,他的表情更为兴味了,他轻咳一声看着商玦,目光带着几分挑衅,他肯定商玦知道他来的目的。
今日的天色本就阴沉沉的,此刻近了暮时,光线就更为暗沉,商玦并不回应君冽的目光,只停下脚步将朝夕的斗篷帽子给她带了上,这么一来盖住了大半的脸,便是看到她的人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戴好帽子商玦退后一步,温柔道,「去吧。」
朝夕抬眸看了商玦一眼,他目光脉脉,彷佛带着温度,一下就叫人心安非常,朝夕轻轻颔首,转身朝站在一旁神色兴味的君冽走去。
君冽挑眉一笑,对着商玦挥了挥手,「世子回见。」
朝夕和君冽并排而出,战九城护卫一般的跟在后面,三人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壁影之后,商玦站在原地看着她三人出去,一转身就看到白月也站在它身后,他弯身拍了拍白月的脑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是疯了……」
路人的人并不多,洛灵修今日出殡,府中下人都汇聚到了竹园,朝夕和君冽走的也不快,一个气定神闲,一个笑意莫测,末了,到底是君冽当先憋不住了。
「你打算怎么办?」
朝夕神色定定,「什么怎么办?」
君冽挑眉,「当初的计画根本就不是这样,你……」
朝夕抬了抬下颌,「过程如何并不重要,结果是我要的就可以了!」
君冽撇撇嘴,「可你把自己也卖了。」
朝夕未接这话,只忽然加快了步伐,君冽马上跟着,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战九城,战九城虽然像个随从一般的跟在二人身后,可那通身的气势却怎么都挡不住,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烈火骑大统领的人再怎么掩饰自己的身份都会被有心人看出来。
君冽撇了撇嘴,「生怕你不回去了一样。」
朝夕充耳不闻,目光一抬已能看到君冽在淮阴侯府的落脚之地,凭君冽的手段,这院落周围自然安全,朝夕左右一扫,神色淡漠的走了进去。
君冽在后面跟着,提醒道,「人在正厅。」
朝夕便径直走去正厅,刚走到庭院中间,那一抹玄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隔着大半个花圃和一个回廊,姬无垢站在窗前,目光定定的落在朝夕身上。
朝夕看着姬无垢,话却是对君冽说的。
她道,「别忘记,他已经不是我们的人。」
君冽脚步一滞,有些诧异的看着朝夕进了厅门,君冽「啧」了一声跟上去,双手抱怀的站在厅门入口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姬无垢。
朝夕进门的瞬间姬无垢转过了身来,那一抹淡色的眼瞳彷佛盛着冰雪,又似九霄浩空的一抹云白,若非里头冷意太盛,光是这一双眸子就能叫人心折,见过姬无垢的大多数人可分为两类,一类迷醉,一类畏怕,而显然,朝夕不在这两类之中。
「我以为你不会来。」
朝夕开口,语声冷肃的不像故人会面。
姬无垢目光沉沉的看了她片刻,见她双眸黑亮有神方才抬步,径直走到她身前才驻了足,浅吸口气,他语声沉沉的道,「你不觉得,这一次你玩过火了吗?」
朝夕听着这话还没什么表情,君冽站在门口却低笑了一下,彷佛他早就料到姬无垢会如此,姬无垢听见这声低笑抬眸看过去,目光趋冷,君冽却不怕,他甚至耸了耸肩,「现在你可没有权利管我……」
姬无垢并不打算和君冽计较,只是收回目光静静看着朝夕。
朝夕皱眉,「你什么时候有资格过问我的事?」
朝夕的语气算不得好,姬无垢却半点不在意,他牙关紧咬,语声紧绷道,「燕国送聘礼的队伍已经出发了,还过几日便会至蜀地,你难道真的打算与他大婚?」随即他目光一低看到了朝夕颈间的幽鹿玦,他又是皱眉,「就因为一块幽鹿玦?」
朝夕眉头皱的更紧,「你确定你是在认真和我说话?」
朝夕当然不会因为一块玉石就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姬无垢面色一滞,继而道,「赵国彼时已经内乱,再加上和燕国征战,你只需要再等一月便可逼的赵国放你走,你为何要承了他的情?一座城池换你一人,商玦哪里来的好心?!」
朝夕眯眸,「倘若今日你只为了此事见我,那我应该可以回去了。」
「你若真的打算与他成婚,又为何将他置於险境?!」见朝夕说完话转身便走,姬无垢不由后追上一步,他语气冷酷道,「淮阴侯府会万劫不复,燕国也将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