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下, 奚悦把水盆摔了。
半偶愣愣地盯着奚平看了半晌,张了张嘴,掉头就要往外跑。
“等会儿, 回来”奚平脑子里刚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就见奚悦的脚步生生刹住,被驯龙锁牵了回来。
奚平愣了一下多久了, 驯龙锁里的血还没失效
他晕头转向的,想撑着床坐起来,手才一使劲, 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胳膊抽筋了
奚平好像一下回到了十三四岁长个子的时候,有那么几个月,他个头蹿得太快, 皮肉跟不上骨头,天天半夜抽筋抽醒――只是那时候抽的只有腿,这会儿全身都抽。
与此同时,疼痛像是也削尖了他的感官,奚平的耳目前所未有的敏锐起来。
他一闭眼,能听见千丈外的山林中,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等等积雪
奚平一边呲牙咧嘴地抻筋,一边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北风卷着鹅毛大雪,抱着团往下砸。金平长大的人这辈子见过的雪一只手能数过来,奚平看得目瞪口呆, 心说我是谁我在哪我还活着吗我怎么活的
这时, 他耳朵捕捉到了一片特别的“雪花”, 飞得极快,而且方向跟其他雪花不一样――奚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听出雪花的方向――转瞬到了屋前。
他眉心微痒, 心里灵光一闪有人来了。
果然,下一刻,门“吱呀”一声开了。
支修提着照庭走进来,斗篷上缀满了细碎的冰渣。他将兜帽往下一拉,毫不意外地笑道“醒了啊”
“可算不用我喂灵气了,快别哭了,先去给他弄点吃的,”支修拍了拍半偶的头,回手将寒气关在外面,又嘱咐奚平道,“要出去玩自己多穿点衣服,飞琼峰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冷。”
奚平梦游似的点头,点了一半,脑袋卡住了。
什么峰您说这是哪
“飞琼峰啊,一年有大半年都在下雪。”可能是到了自己的地盘,支修比在外面自在得多,解了斗篷,他往铺着雪白毛毯的小榻上一坐,没型没款地翘起二郎腿,掏出一袋松子,“吃吗”
奚平“”
支修难得见他一脸找不着北,觉得挺好玩。打从他第一次在安乐乡见到奚平这小子,就觉得这货满肚子主意,而且发挥不太稳定――有时候是好主意,有时候是馊主意,是好是馊,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得等他最后关头自己揭,比赌场揭骰盅还刺激――于是就有心逗他。
“我说,”支将军冲奚平打了个指响,猝不及防地说道,“你以后就入内门,给我当徒弟吧”
奚平好不容易把筋抻开,脑子还没醒,脱口道“我不。”
支修“”
饶是支将军一代传奇,也险些没维持住表情。
大雪包裹的小屋突然安静,一时非常尴尬。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奚平总算趁这时候倒回了自己的记忆,忙问,“先不说这个――师叔,那个谁,不、不在了吧”
支修放下二郎腿,庄重地坐正了些“劫钟下都死不透,天早就翻过来了,你放心吧。”
奚平听了他确准,整个人一下松懈下来,脊梁骨当场短了三寸。他往被子上一扑,想起自己在潜修寺的步步惊心,只觉郁结难抒,遂拖起了罗青石式的长调,嚎道“啊可算走了我这造了什么孽”
支修强压住往上翘的嘴角。
奚平一朝重获自由身,恨不能出去跑一圈撒欢,散了半天德行,他才想起自己刚才拒了个什么。
“师叔啊,您是不是听信谁的谗言了跟您说实话吧,我在潜修寺就没干什么正事,灵感全靠作弊,背书全靠魔头,本想吃胖十斤,结果膳堂一天就管两顿饭,魔头还天天折腾我唉,您收我干什么呀我都跟我爹娘说好了,开不了灵窍就进少爷营呃。”
他一边说话一边掀被下床,脚刚一踩地,一个没控制住,把雪白的木头地板踩裂了。
奚平一脚踩住了那道裂缝,假装无事发生,冲支将军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支修一拂袖,一道清风卷过来。奚平迅速把脚缩回床边,坐在了屁股底下。只见方才被他踩裂的地方结出一串冰花,冰花转瞬升华,地板上的裂痕也不见了。
“你忘了,”支修点了点他道,“你灵窍已经开了。”
奚平愣住了。
披散的头发随着他动作滑开,奚平突然发现,他能分辨出每一根头发丝的走势,甚至能预先判断到它们会落到哪。全身上下,他能锁定身上任何一个部位包括五脏。
他低下头,颠过来倒过去地观察自己的手,发现手上细碎的茧子全消失了。手指轻轻动了动,“铮”一下,声如琴弦。
奚平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碰响了什么,到处乱踅摸。
“别找了,”支修说道,“就是你的手指在响。”
他成了一把琴
奚平纳闷地回忆他好不容易看的入门典籍――书上也没说开灵窍还有这后遗症啊。
“开窍修士身体条件远胜于常人,但那些武艺稀松的,在外行走还是都得靠法阵和仙器这些外物。直到灵骨修成,开窍修士才算有了自己第一个神通,”支修道,“比如你庞师兄那腿骨中抽出来的长弓。”
奚平不敢乱动了,刚染了指甲似的,把指缝张得开开的“我哪来的灵骨”
“捡的。”支修简单地将“太岁”在他身上遗留的隐骨讲了,又安慰道,“你根基不牢才一碰就乱响,将来学会控制灵气就好了。”
奚平恍然大悟“怪不得”
“唔”
“怪不得大魔头没了,那丫头一叫太岁,我就还能看见她”
支修眉心一蹙,正色下来“什么你能通过转生木看见呼唤太岁的人魏诚响是你亲眼看见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还能看到吗”
“从大魔头醒过来到现在一直可以,不过只能看,要想跟他们联系,得靠转生木哎,师叔,我那转生木的 大眼灯呢”奚平从潜修寺到飞琼峰,衣服早换过了,血淋淋的转生木雕当然也给奚悦拿去清洗了,不在他身上,奚平找了一圈没找到,嘀咕道,“奇怪了,转生木也没在我身上啊,那我刚才靠什么跟她聊的”
支修“你详细说说。”
奚平就从他第一天听见阿响求救开始,一直到他跟阿响怎么“互相帮助,帮完两清”,原原本本地交代了一遍。
支修本来是越听神色越凝重,直到最后一段,他脸色古怪起来“你对她把实话都说了”
“也没有,”奚平道,“没具体说我是谁,大家都是金平人,万一以后大街上碰见了多尴尬。”
支修打量了他片刻“有人只剩一具骸骨,尚且不肯走下神龛,那小姑娘朝参暮礼,大概是真心实意拿你当真神崇拜你为什么要戳穿”
奚平莫名其妙道“一个傻了吧唧的柴禾妞崇拜我,对我有什么好处”
支修一挑眉,竟无从反驳。片刻后,他摇头笑道“难怪你端睿师叔说想收你,你这心性,确实适合她的道。”
“啊端睿师叔”奚平激灵一下,“就不不了吧,要拜她为师,那我不得先割点什么哎哟”
支修隔空弹了他个脑瓜崩。
“南圣都不显灵,让我显灵”奚平捂着脑门道,“吃饱了撑的,我不干。”
“这里是玄隐山,劳驾管管你那张嘴。”支修瞪了他一眼,又严肃地叮嘱道,“此事不要再和别人说。”
“我又不傻。”奚平摆摆手,“师叔您这不是刚救过我狗命嘛,我感觉还是都交代清楚比较好,省得再埋下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患。”
“死道不是梁宸的道,他虽然得了半具隐骨,到底没法像当年那位魔神一样凭骨生身。从安乐乡到潜修寺,我看他打的一直是附身夺舍的主意。”支修想了想,说道,“我猜要想向信徒传话,应该是得通过灵台,他那时控制不了你的灵台,这才需要转生木难怪你进境这么快,你一直跟着他偷窥信徒,等于是把灵台冲他开放,他趁这机会,应该没少引灵气帮你冲灵窍。”
奚平“”
这老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