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箐盯着男人发呆,就像她读大学时,刚和苏子渊在一起的时候一样。他看书,她看他,一下午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般的过去了。
不过,现在被她看的人,却并不乐意被她盯着了。
苏子渊不耐烦的阖上了手中的书,狭长的凤眼盯着杜箐︰“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
杜箐心里一疼,别过了头。
苏子渊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更不舒服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遗失了记忆,也遗失了之前的感觉。
如果是正常的苏子渊,在休息时候,发现杜箐发花痴的看着他,肯定会把书扔到一边,跟杜箐腻歪一阵子。但是,谁让现在是失忆版本的苏子渊呢?
对他来说,杜箐过于灼热的视线是纯粹的负担。因为杜箐对他来说,不再是自己人,而是‘别人’了。
即便所有人都告诉他,他以前很爱她,他们感情很好,但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并不是现在的事情。现在的事情,就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苏子渊在港城中心医院住了半个月,除了杜箐一直陪着他以外,其他人都已经先回c城了。苏百川倒不是不想留下来,而是苏子渊现在不能工作,他要是再不回c城,公司就要乱套了。苏百川走了,李蓉自然不会留下,连同韩魏和万如意,也要先回公司工作,毕竟,工作是不等人的。
苏子渊如今的身价,可是今非昔比。杜箐陪着苏子渊呆在医院里,她是什么都不愿意去想,苏子渊是什么都不知道,外头早就因为苏子渊出车祸的事情,乱成了一锅粥。农业合作社的事情,是苏子渊一手推进的,他这段时间跑京城跑得那样勤快,就是因为有望加入企业家联会的理事会。这对于提升他自己乃至整个苏家的人望和地位,都是十分有帮助的。
本来,八月份就是投票的日期,本来这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谁知道苏子渊他现在撞了脑子。
外头现在传什么的都有,说他失忆了、植物人了、痴呆了,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听不到。
甚至连吴婉都坐不住的亲自飞了一趟港城,看了苏子渊的情况。
乍一看上去,这人挺正常的,还是那副冷清沉稳的样子,视线一对上,就知道不正常了。
以前的苏子渊,那是从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子自信的精明味儿,现在的,像是只有个壳子,里头的精气神儿全都没了。
吴婉多少有些着急,问杜箐︰“他这是真的失忆了啊,什么都不记得了?”
杜箐苦笑︰“还有生活常识,也识字,甚至他之前学的好几门外语都记得,就是不记得人了。”
吴婉这一听,面上没显出来,心里却有了计较。看着自家如花似玉的闺女,眼角下带着青黑,忧愁的问︰“那这可要怎么办啊?我也认得一些有名的脑科医生,要么,带他到京城治一治?”
杜箐摇头︰“他现在脑袋上的伤口还没长好,做不了飞机,坐汽车有太颠簸了,我想等他伤口长好了再想办法。”
杜箐没有说的是,港城的医生也并不比京城差。方茹为苏子渊请了世界着名的脑科医生,之前为苏子渊动手术的,就是一位相当有名的脑科医生。但是,人的大脑本来就是再精密不过的地方,哪怕是再高明的医生,也不见得就能治得好。
失忆这种事情,更多是通过重复过去发生过的场景,然后引导患者回忆起脑海深处的画面。杜箐也试图和苏子渊说一些以前两人谈论过的话题,但是,至今为止似乎没什么成效,反而是苏子渊跟看白痴似的看着她。
吴吴婉拍了拍杜箐的手,安慰她︰“现在才十多天,说不定等伤口愈合了,就想起来了也说不定。”
吴婉在港城陪了杜箐几天,就回京城了。杜珩也很关心苏子渊的事情,但是无奈他走不开。国内换届要开始了,其实情况动荡的不仅是港城,京城也一样,他基本上是呆在京城,死守着工作岗位,约束好杜家的门生故旧。如今到了他这个份上,想再进一步,几乎是没有可能了。杜家和那些顶级的政治世家来说,到底还是缺了些底蕴,上头没有了能遮风挡雨的老爷子。
他这辈子,到这个份上,应该是最高的位置了。整个杜家要再进一步,只看到时候,他能不能推杜一把。毕竟老三还年轻,还不到四十岁。
见吴婉回来了,杜珩自然要问一问苏子渊的情况的。说实话,别说c城那些商界豪门羡慕苏百川有这么个精明的儿子,就是杜珩,心里也不是不羡慕的。主要是苏子渊那脑子,转得太快了。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人和人的差别有时候就是天生的,智商是硬伤,勤能补拙是差别在一定程度上才能做到的事情。对苏子渊这么个智商比别人高出四分之一的人来说,你就是再勤快,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吴婉冲着杜珩摇头︰“人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杜珩眉头就皱起来了,当然,没胳臂短腿自然是好事。但是,在他看来,苏子渊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他那颗脑子,就是撞到脸也比撞到头好啊。(杜箐︰滚蛋!)
“脑子有问题?”杜珩问︰“有什么问题?”
“失忆了。”吴婉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神色很复杂︰“有生活常识,但是什么人都不记得,也不记得杜箐。”
杜珩这心里感受就有点儿复杂了,不过,这事情也才发生十多天,他并没有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时间还短,说不定过一阵子就想起来了呢?
“我还是认得几个脑科专家的,要不然,你问问箐箐,把人接到京城来治一治?”杜珩问。
吴婉摇头,把杜箐跟她说过的话,跟杜珩转述了一遍。
两人维持了一阵子的沉默,吴婉到底还是没能忍住,问杜珩︰“你说,他要是真的想不起来了,怎么办啊?”
杜珩和吴婉多年的夫妻,自然懂她话里的意思。要是苏子渊没了那颗脑子,没了对杜箐的感情,那他对杜家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杜珩拍了拍吴婉的手︰“现在时间还短,说不定之后就想起来了。”
吴婉紧紧的握着杜珩的手,执拗的问到︰“要是真的想不起来呢?”
杜珩闭上了眼楮︰“那就是他的命。”
吴婉叹了口气,她对苏子渊很有好感,但是,如果真的想不起来,她也绝对不会让女儿在一个废人身上耗费了一生。
拨开平静的水面,内里是一股股湍急的水流。杜箐选择闭上了眼楮,捂住了耳朵,不愿去想,不愿去听。
在她看来,如果苏子渊想得起来,那他自然有本事解决这些问题,用不着她来操心。但是,如果他想不起来,她就算能撑着一时,也不可能撑住一世。她并不是方茹那样的女人,她并没有那样强势。如果杜箐如今已经结婚生子,或许情况又会不同。
结了婚有了孩子的女人,会比未婚的姑娘有更大的勇气,为了孩子可以迸发出无限的激情。但是,杜箐不是。她没有成为一个母亲,也体会不到身为母亲的那种勇气。
——
苏子渊头上的伤口还没有拆线,但是周边的头发长出了一些,护士拿着剃刀要给他剃掉︰“苏先生,请您坐过来一点儿,我要给您换药了。”
苏子渊从书里抬起头来,经过一段时间,他已经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小护士根本不敢拿他怎么样,十分冷淡的看了对方一眼,一动不动︰“你走开,我不剔!”
杜箐到房间的时候,正好就看见苏子渊和护士小姐的拉锯战。她接过了护士手里的剃刀,问到︰“我来给他剔成么?”
护士小姐原本心情有些忐忑,怕杜箐责备她连这点儿小事也干不好,见杜箐并没有其他意思,麻溜的将剃刀交给了杜箐。
杜箐一进门,苏子渊脸上的表情明显变了。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女人对他是有支配权的,于是抱着被子窝到了床的角落装可怜。
杜箐脸上的表情很无奈,哄孩子似的对他招手︰“过来,我要给你剔头发,不然不方便上药。”
苏子渊摇头,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特别可怜的抱着被子缩在床角,楚楚可怜的看着杜箐。
杜箐看见他这副样子,就特别想要蹂躏他。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超级抖s,有朝一日变成了一个抖m,让人恨不得好好调戏一番。
苏子渊多注重外表啊,他是那种衣服穿了一天,哪怕一尘不染也必须要换的男人。哪怕现在失忆,但是潜意识里的习惯,却仍旧保留了下来。
杜箐手里捏着一把剃刀,额头上已经蹦出了一个十字,耐着性子问他︰“为什么不剔?”
苏子渊一脸嫌弃的说︰“因为丑啊!”
他是没了记忆,又不是审美缺失,头上顶一块秃瓢儿,那得多丑,多对不起他这张脸啊!
杜箐爬上了床,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看着瑟瑟发抖的苏大少爷,伸出了两根手指︰“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坐下来,我给你剔头。”
苏子渊想也不想的摇头,问︰“第二个呢?”
杜箐狞笑了一下,对他说︰“那就是我叫几个男护士过来,把你绑在椅子上,然后给你剃头,你选一个吧。”
最后,苏大少爷跟个小媳妇似的,坐在了椅子上,委屈的看着自己头上的头发掉落下来。他的头发在之前做手术的时候,就剃过一次,现在只是长出了短短的青茬儿,杜箐小心的给他剔头发,不然头发落到他的伤口上。
苏子渊低着,等杜箐剔完之后,犹豫了很久,对杜箐说︰“你干脆把我的头发剃光算了吧,这样秃一块,实在是太难看了。”
杜箐看着他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突然就觉得很心酸,蹂躏他的快感也瞬间消失了。如果可以,她宁可被他蹂躏,也希望他能将之前的回忆想起来。
杜箐没给他剔头发,直接叫护士过来给他上药。上药之前,要先拿酒精消毒,苏子渊眉头皱得死紧,脸色苍白,却一声不吭。好不容易上完了药,他冷淡的对护士说︰“给我把头发都剃掉。”
苏子渊除了在杜箐面前之外,其他时候气场都是很足的。护士小姐看了杜箐一眼,没动作。
苏子渊明显急了,在杜箐肩膀上拍了一下︰“跟她说,我要把头发剃掉。”
杜箐白了他一眼︰“发什么神经呢!你现在也就这张脸能看了,剃掉头发,我还不如把你剔在这里算了!”
苏子渊闹腾了一会儿,杜箐不得不给他找了顶帽子带上,遮住后脑勺那块难看的纱布。
苏子渊照了下镜子,觉得也不算很奇怪,点点头,继续坐在床上看书。杜箐看着他懒洋洋的样子,深切的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带孩子。现在的苏子渊,比以前难搞定多了。
苏子渊看了一个下午的书,最后杜箐将他手里的书给抽走了。
“你干什么?”苏子渊不悦的抬起头,他眉头微微皱着,语气冷淡,一瞬间简直让杜箐以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版本。
不过,下一秒她就意识到,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用了点儿力气,才收拾好心情,对他说︰“你脑袋上的伤害没好,看书看太久会头痛,先睡一会儿好吗?”
苏子渊想要回答不好,但是看着杜箐的眼神,他却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悲伤,似乎是在看着他,却又似乎是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他突然觉得,或许他曾经是真的非常爱她。爱到,会因为她的一个颦眉而心疼。
苏子渊没说话,躺在床上,气息慢慢的悠长起来。
——
晚上,苏子渊醒来的时候,杜箐正好为他端来了晚饭。苏子渊看着她端着饭菜从门外走进来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心安,很熟悉。
饭后,杜箐对他说︰“苏子渊,你头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准备明天给你办理出院手术,然后带你去京城。”
“为什么要去京城?”苏子渊问。
“京城有更好的医生,有可能可以让你想起之前的事情。”杜箐为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我不去。”苏子渊面无表情的说。
杜箐错愕,又有些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他︰“为什么?”
苏子渊没作声,但是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不悦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