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四季锦 明月珰 3263 字 3天前

崔氏一愣,略微有些自尊受刺,但因为问话的是阿雾,所以并不放在心上,“小时候也在学堂里读过几年书,只是这些年生疏了。”

阿雾转头拉着崔氏的手,低头道:“太太,我说错话了。”

崔氏摸了摸阿雾的额发,叹息一声,“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你不是投在我肚子里,想必……”

“能投在太太肚子里不知是阿雾几世修来的福气哩,太太再不可这样说。”阿雾下得榻,绕到崔氏的跟前,将头埋在她怀里,扭股儿糖似地粘着。

虽然阿雾的话不尽实,但也含了几分真心,这些时日看来,崔氏是着实疼爱自己,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便是铁打的心也有柔软的时候,何况阿雾的心本就是肉筑的。

因阿雾占了荣勿忧的身子,心下也多有内疚,又知道了荣勿忧与崔氏的故事,心下也觉得崔氏这个做母亲的不容易,所以早拿了主意要好好替荣勿忧敬敬孝道。

正说着,却听得丫头来回说,三爷到家了。

崔氏和阿雾两母女赶紧起身,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衫迎出门,荣三爷荣吉昌便走进了院子。

荣三爷远远望见阿雾,就展开了笑颜,脚下步子也加快了,“阿勿可大好了?”荣三爷摸了摸阿雾梳着花苞的头,“脸上有点儿血色了。”

荣三爷在阿雾病中就见过。因明春荣三爷要下场应会试,这时候正是读书时间,荣三爷为了潜心研学,特秉了老太太和老太爷去了东山别院静心读书,但为了阿雾的病,他也赶回来了两三次,这次又是为了探看阿雾。

荣三爷将手里的油纸包递到阿雾的手里,“刘长春的梨花糕,咱们阿勿最爱吃的。”

刘长春的四季糕点在京城也是数得上的,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荣三爷巴巴地自己拿着不让小厮拿,其中的心意又格外让人重视。

阿雾从荣三爷手里接过糕点,甜甜地笑了笑,“谢谢爹爹。”

转头,荣三爷又将另一个油纸包递给崔氏,长长久久地看了崔氏一眼,仿佛想将一片相思都看回来,“你爱吃的老王记卤鸭翅。”

崔氏红着脸接了过来,一脸甜蜜的笑容。也难怪荣三爷放不下她,虽然是三十边儿上的人了,但肌肤莹白若雪,脸蛋儿娇艳如花,端的是个大美人。

两母女将荣三爷迎进了屋,崔氏又是张罗茶水,又是张罗给荣三爷擦脸的帕子,整颗心都挂在自家夫婿身上。

荣三爷自然是享受美妻娇儿的伺候的。末了,又为阿雾把了把脉,“瞧脉象是好了,只是体质还虚,该补补。”说到这儿,荣三爷又低叹了声,脸上有内疚之色。

这古之读书人本就讲究博学多闻,通常于易理、中医都有所涉猎,只是有人敷衍,有人专究而已,荣三爷姨娘去得早,自幼孤弱,但凡身子有个不适,只要不是大病,都是自个儿挺过去,读书后,于医理上也格外用过功夫,有个头疼脑热的自己开个方子让小厮抓了药吃便是,也不经过管家太太的手。如此,于用药之道上养出了不少心得。

崔氏及三个子女的病痛和身子,得他有空时都亲为照料,是以才有为阿雾把脉一说。

崔氏见状,赶紧岔开话题,“三爷这次回来,可有什么事儿?”

“我就回来看看阿勿。再有,这一科同伴邀了在会仙楼聚聚。”崔氏点点头,到晚上歇息前,将上回典当珍珠头面剩余的银子又包给荣三爷,让他去应酬,夫妻自有一床夜话,缠绵不提。

阿雾在自己的床上,也是辗转反侧。次日一大早就起床去了正房,一家五口和和美美用了饭,荣三爷自出门应酬。

阿雾本以为荣三爷定然会喝的酩酊大醉回来,哪知他居然清清醒醒地回来了,时间还不算晚,换过身衣服,将三个孩子都叫到他书房,要考查功课。

阿雾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这大约就是文人对子女课业的格外看中吧。

荣三爷先是检查了荣玠、荣珢的功课,如今荣玠已经跟着先生学写时文,破题、承题已经做得颇像样子,让荣三爷大为开心。荣珢的《大学》已经学完,先生正在教《论语》,荣三爷问了几句,他答得有模有样,荣三爷的笑声就是在西梢的崔氏也能听见。

阿雾走进东梢荣三爷在内院的书房时,只见靠窗的鸡翅木翘头案上整齐摆着笔墨纸砚,青花瓷笔架、笔洗、纸镇,并竹制雕状元及第图案的臂搁,墙上挂着一副“群峰霁雪图”并两幅字,显得淡泊宁远。

那两幅字钤的印都是“南山”,阿雾不知道是谁,但观其字,洒逸不失雄浑,妍丽而无俗媚,极百家之长,实在不俗。

考教过两个儿子,荣三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和颜悦色地对阿雾道:“阿勿,最近可新学了什么?”

阿雾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荣珢抢答道:“妹妹如今可了不得了,开始品评书法大家了。”

“哦。”荣三爷没什么意外。阿勿惯是爱学荣五,但荣五那点子东西在荣三爷眼里属于半罐子水,小小年纪动不动就喜欢品点大家以显示能耐,虽然在京里他那侄女已小有才名,但荣三爷只觉得那不过是闺阁之才,值不得称道。

“那阿勿写几个字让爹看看吧。”

阿雾也不客气,荣三爷考校女儿的时候,她这个“女儿”何尝不想试试她这“父亲”的水深。

阿雾蘸墨提笔,写的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一句,仅仅几个字就让荣三爷睁大了眼睛,倒不是说阿雾的字写得有多好,只是比起她以前的水平,真可谓是云泥之差了。

“着实有进益。”荣三爷越发欣慰了,他这个女儿他是知道的,空有一副容貌,但内瓤子空空,如今能有这般进益,他已经觉得出乎意料地好了。“只是运笔力道不够,收笔处虚浮无力,转折处笔不由心。”

荣三爷可是说到点子上了,阿雾如今对力道的掌握还不够,下笔每每有力不从心之感,她见荣三爷凭几个字就看出她的缺点,从心底生出一丝佩服来。

“女儿也为这个发愁,爹爹可有以指点女儿的?”阿雾这是拜师了。

荣三爷也不藏私,“当年我练字时,老师曾教过我吐纳之法,你哥哥们我也指点过。你要是掌握了这方法,不仅练了字,连身子也练了。”

荣三爷越是这样说,阿雾越是感兴趣,一切对身子好的法子,她都感兴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世的病弱,这辈子有点儿矫枉过正了。

原来荣三爷所教之法,乃是同人平时呼吸相反,吸气时缓缓鼓腹,呼气时用力收腹,一笔一捺配合呼吸,最是养身,也能运力。

这呼吸法子阿雾却不陌生。当初她病弱时,她那长公主母亲四处求神拜佛,连天竺来的高僧跟前都求到了,那高僧应邀曾教过阿雾一套功法,着重于身体的拉伸同冥想,强身健体,却又不失女儿家的闺范。那功法里便有这样一套呼吸法,没想到荣三爷的老师居然将其用到了书法里。

因为阿雾到现在也习惯每日起床时练一练,所以这呼吸法式她信手拈来,很快就同练字的节奏调和好了,让荣三爷连连赞她有悟性、进步神速。

☆、心忧及第废思量

讲书法讲到现在,荣三爷一时手痒,也写了一幅字,却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通常人的心里是不会有这两句话的,只有那力争上游,想为黎民苍生谋福利的人才会记着这两句话,而显然荣三爷的政治理想十分高尚,只是一直没有发挥的地方。

这幅字同荣三爷身后墙上挂的那两幅字笔迹一般,阿雾才知道原来荣三爷自号“南山”,大约是取自“悠然见南山”之句,却不知他这号是别人送的,还是自己拟的,想来定是不如意时用来勉励自己的,功名不就,还有南山可隐。

荣玠、荣珢见荣三爷手痒,自然欣喜,又缠着他指点,阿雾则拿起桌上一叠文稿看起来,这是荣三爷最近新作的八股文,阿雾细细读了一遍,对荣三爷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阿雾在公主府的时候素有才名,也自视甚高,一般的闺阁诗词她是不愿意做的,处处想着要同男子比一比,因而跟随着她哥哥们的师傅念书,自己也做时文应试,也曾自个儿幻想着如果她是男儿身,那一笔花团锦簇的文章入得帝眼成就一番功名,叫天下男子汗颜。

是以,阿雾对时文并不陌生,破题、承题、起讲、入题等时文制式都颇为拿手。这荣三爷的文章做得含蓄内敛、言之有物,深有点儿大巧不工的意蕴,同时下人爱的花团锦簇,绮丽瑰巧之风相差较大。

阿雾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隆庆二十四年春闱的主考,应该是内阁大学士许立斋的座师,其人文风喜剑走偏锋、诡谲华丽,通篇下来虽文词富丽,朗朗上口,但看完只觉空空如也。荣三爷的文显然不敷此公之好。

且阿雾记忆中也从没听说过安国公府有人得中会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