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贼?世道若好,谁愿意当亡命之徒?我们也想卸甲归田,抱着妻儿共享人伦。”
鱼禾低声叹息了一句。
县宰倒也没有怀疑鱼禾有没有妻儿,以鱼禾的年纪,在新朝,有妻儿那也正常。
县宰瞥了鱼禾一眼,咒骂道:“要是前方的将士,都像你们一样,做了亡命之贼,那你们一辈子也别想共享人伦。”
鱼禾有些意外的看了县宰一眼,“你倒是有眼界。”
县宰话里表述的意思很简单,国破家必亡,没有国那有家。
如此简单的道理,很多人却不懂。
鱼禾没想到县宰居然懂。
县宰哼了一声,没有搭理鱼禾。
鱼禾问道:“那你去过前方吗?看过西南各处的战场吗?”
县宰挺起胸膛,傲然道:“本官不仅是平夷县宰,也是平夷校尉。”
这是新朝的特色。
王莽在改制的时候,给各地主官都添了兼职。
县宰大部分兼任着校尉职,郡大尹大部分兼任着将军职。
鱼禾又问,“那你去过西南战场?”
县宰有些语塞,瞪了鱼禾一眼。
鱼禾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冯茂率领着十万大军抵达西南,没有战多久,就带着精锐退回了巴蜀。留在西南战场上的只有巴蜀等地的郡卒、更卒、县卒、罪囚等。
冯茂躲在巴蜀横征暴敛,巴蜀的儿郎们却要在西南面对句町人和滇人的侵袭,烟瘴之毒的侵害,蛇虫鼠蚁的撕咬。
短短数月,死在烟瘴之毒下的巴蜀儿郎超过了数万。
屍骸堆成了一座又一座屍山,无人料理,无人掩埋。
狼虫虎豹围绕着屍山大肆咀嚼。
残肢断臂被它们拖的到处都是。”
“够了!”
县宰面色难看的制止了鱼禾继续说下去。
县宰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西南的惨剧。
只是并没有亲眼见过,并不知道西南的惨剧倒地有多惨。
鱼禾寥寥数语,已经勾起了他无数联想,他已经想到了那种悲惨的画面,所以他不愿意再听。
鱼禾盯着县宰,沉声道:“你听都听不下去的惨状,却是我们每天睁开眼都要面对的。你告诉我,我们不逃,我们怎么办?
在西南等死,还是跟野兽为伍,共食屍山?”
县宰瞪着眼珠子,咬着牙,颤抖着,一字一句的道:“你们是兵,纵然是死,也得死在战场上。”
鱼禾起身,指着巴蜀所在的位置,恼怒的道:“他冯茂若是带着精锐坐镇西南,跟句町人和滇人摆出不死不休的架势,我们兄弟们纵然葬身西南,也无怨无悔。可是他冯茂都逃了,不仅逃了,还在背后祸害我们的妻儿父母。
你让我们怎么无怨无悔的在战场上撕杀?”
县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
终究是冯茂理亏、终究是朝廷理亏,负了在前方撕杀的将士们。
县宰不是那种不要脸的人,也不是那种自知朝廷理亏,还帮朝廷胡搅蛮缠的人。
鱼禾见县宰不言语,收起了怒意,道:“我们虽然是亡命之徒,可我们也有良知,我们不愿意祸害百姓。所以你必须配合我们,帮我们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如若不然,我们只能去祸害百姓了。”
县宰盯着鱼禾,冷声道:“你凭什么让本官相信你?你若是葛平派来故意引本官上钩的,
那本官配合你们,岂不是要中了你们的圈套。” 鱼禾重新坐下,一脸无所谓的道:“县宰不信也无所谓。我们就先屠一个田庄试试手。”
县宰心头一颤,咬着牙道:“本官信了,你们既然还有良知,那就守住你们最后的良知,千万别对百姓们下手。”
顿了一下,县宰又补充道:“最好永远不要对百姓们下手。你们是保他们性命的人。”
鱼禾盯着县宰道:“那就要看县宰会不会配合我们。”
县宰沉声道:“你要本官怎么配合?你既然能进得了县衙,那么你就应该清楚平夷县现在的局势。葛平那厮已经架空了本官,县里的三大豪族也不好惹。
你的人若是想摆明车马进城,那葛平很有可能会和县里的三大豪族联手。
虽说你的实力不弱,可是真要跟葛平和三大豪族死磕到底,到时候谁也讨不到好处。
葛平和三大豪族如今借着平夷县危难,大发难财。
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轻易不会退走。
他们又跟句町人不清不楚,他们可以随时向句町求援。
一旦句町人出现在平夷,你们的路就走到尽头了。”
鱼禾见县宰答应配合他了,并且开始替他们考虑了,满意的点了点头,“县宰宽心,平夷县内的一切,我都已经了解清楚。
我若是想摆明车马进城的话,也不会找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