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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 蔡某人 2975 字 3天前

她感激冲巧衣一笑,步子罕有的轻快。巧衣不禁跟了两步,倚门看那一抹身影出了庭院,一缕心酸幽幽堵在胸口,最终化作半声叹息。

去了南浔殿,原是公主新赏一柄青竹扇,清秀可人,轻轻一摇,凉风有习。翠生生的模样,看得人心也清爽了。

出来时,她拿着这扇子,听着耳畔的虫鸟交鸣声,仿佛是在自己家中。空气温热,草丛和泥土的味道翻腾上来,她贪婪地深吸几口气,眼前草木,也能得一春一夏的荣华,她竟也比不上,凝神看了半晌,视线又模糊起来。

林子里忽传来琴声,她不由驻足,很快,琴声骤停,有人击节而歌。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歌声渐低,最后几句依稀不可辨,琬宁默默在心底续上,把它吟诵完。那边林中人已起身,悉悉索索往这边来,琬宁听见声响,警觉得很,疾步往前赶去。

“妹妹你站住,”身后是英王追了上来,怀中抱着琴。他早透过林子瞧见了她,她驻足听他歌声,立在那里,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了。

琬宁听见熟悉的声音,一颗心登时律动失常,只得缓缓转过身,屈身行了礼。英王还在上下打量着她,有些日子没见到她,身量似乎高了些,可身形却又清瘦几分,纤纤细腰,不堪一握。

“妹妹,你为何要跑?”

他声音冷淡,和她隐约的期待截然相反。她平日在某些场合中偶然遇到他,皆是温存笑语,唯独待她,似乎满是厌恶,想到这,一颗心撞得胸口发疼。

“妹妹,我记得你是会说话的,那么,回答我,为何要跑?”英王漫不经心再问,目光却凝视着她。

她窘迫异常,好半天,才竭力开了口:“我听见有人抚琴,怕被人发现……”一席话颠三倒四,她浑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那妹妹为何要偷听我抚琴?”英王语气又冷几分,琬宁艰难稍稍抬首,声若游丝,神情娇怯:“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路过,并不知道是王爷。”

两人在日头底下站半晌,琬宁脸色泛红,额间也沁了细汗,却多半是因为紧张。英王倒是越发面白如月了,眸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嫌恶,稍纵即逝。

“妹妹可知为何选你做公主侍读?”他陡然换了话题,琬宁小心翼翼摇首,心底却狂跳不止,这个问题,的确从未有人跟她解答过。

第7章

“你真的不知道?”英王居高临下,反诘的口气中有淡淡的嘲讽。

琬宁咬了咬唇,不知他为何忽然提及这个。却又分明盼望着他能说清楚,一解自己心中疑团。

“妹妹想知道么?”英王侧睨着她,语气忽多了几分狎昵,琬宁迅速抬望他一眼,他不觉靠上前来,眼睛里蕴着迷迷蒙蒙的光:

“我可以告诉妹妹,不过,妹妹要用东西来交换。”

琬宁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无措望着他:“我身无长物……”

英王步步紧逼,依旧欺身而行,目光紧紧锁着她:“妹妹错了,妹妹不是还有自己么?”

她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迎上这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仿佛是志在必得。巨大的羞耻感如潮袭来,琬宁脑中轰然作响,不觉间眼泪凝结在眉睫处,颤颤欲坠。

英王正欲开口,那边林子那边的小径上渐有交谈欢笑声传来,他透过枝叶瞧了瞧,是乌衣巷顾周两家的姑娘,另有几位其他世家的女孩子,想必是奉皇后旨意而来,正想着,已有姑娘往这边看过来,不知是否瞧见两人身影。

“我不过是玩笑话,妹妹不必高看自己。”英王匆匆丢下话,疾步朝林子走去,他猫着腰,穿过林子,身影很快汇入那群女孩子中间去了。

徒留她立在原地,视线渐渐模糊了。

回到住处,她仍有一丝恍惚。连皋兰来到身侧都浑然不觉,听到一声轻唤,才回过神。

“兰姐姐,我想问你一事。

”她眉眼中尽是愁绪,皋兰自见她第一面起,就觉她心事忡忡,不见欢颜,一些日子相处下来,便也慢慢习惯了。

“但凡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皋兰就势坐了下来,关切地瞧着她。

李皋兰出身河朔李氏,是北方数一数二的大族,为何不让她做公主侍读呢?琬宁眼波流转,并不能想通,犹豫了片刻:

“皇后为什么留我做公主的侍读?”

皋兰展颜一笑,原以为有什么要事,一面置茶,一面笑道:

“公主的第一位侍读是乌衣巷虞黛远,人品才情都是好的,又比公主年长两岁,体贴人意,可惜福薄,十六岁便生病去了。后来换成张家的姑娘,虽也有些学问,人却木讷,一次在宫中不幸溺水受了惊吓,几日竟也没了。一连死了两个,难免有些流言,说公主命硬,要找个贫贱些的来陪着,才能安然无恙……”说到此,皋兰忽意识到失言,面上不动声色,只笑着顺势牵她手安抚:“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是读圣贤书的,定不信这个。不过是他人胡诌,我也不信的。”

琬宁羞赧一笑,心底明白了缘由,浓郁的哀愁再次涌满心头。回想英王那几句话,多半是嘲讽自己罢了。

入夏以来,今上便病了,刚开始只以为是暑气的缘故。期间,西北来过几次消息,不好不坏,似乎已足以告慰人心。到了中元节,护城河里放满了河灯,皆是为今上祈福许愿的言辞。满河的光亮,和天上星子交相辉映,太极殿的檐角在夜色里却依旧森冷。

日子拖到中秋,宫中气氛似喜还忧。

有消息传来,皇上要临幸会芳园。琬宁暗想,是不是皇上有了好转?待巧衣几个回来,给皋兰阿玖换好新衣裳,梳洗打扮一番皆光彩动人。巧衣正要给她置换衣裳,水佩带着两个小丫头拿着东西进来了。

寒暄一番,水佩才把东西呈上:“英王给姑娘们中秋节的赏物,英王说了,礼尚往来,姑娘们可要回礼的!”说罢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等发放完各样赏物,末了,送到琬宁手上的只用了方帕子包着。

阿九难免好奇,凑上前去:“王爷真小气,连个奁盒都不给。”皋兰轻轻拉过她,笑道:“礼轻情意重,你个小傻瓜懂什么?”

阿九抱着怀中礼物歪头撇嘴:“那礼重,情意是不是就更重啦?”

皋兰尴尬一笑,好言哄着她,先行带她出了园子。

只剩琬宁一人,她便缓缓打开了看,竟是一枚半新不旧的绿扳指。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不知道这什么意思,扳指她用不到,况且还是旧东西,哪有人赏赐旧物的?

旁侧巧衣看在眼中,亦有不解之处,英王向来慷慨,就是对待奴婢也格外大方,送个旧扳指,还真是让人难解。

只好替琬宁仔细包起来放好,那边宴会在即,便又替她端了端相,才送出去。

月华满天,清霜拂地,一阵咿哑雁鸣之声拂空而去,颇有几分萧疏。眼前欢宴,满目华彩,她在公主身后安静坐了下来。宫中宴会,见的次数多了,才知道并无二致,无非规格有高低,场面分大小。她怀着心事,只呆呆地望着杯盏中浮动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