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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子脚下,繁华京师,北城不似南城那般处处可见朱墙绿瓦、花树掩映,却是典雅气派、热闹非凡。走在游人如织的石板大街上,两旁商号林立,小贩热情叫卖着,好一副天下太平、民生富足景象。

章灵走在街上,身旁伴着高瘦斯文的黄衫男子满面微笑,不时指着远处的山,近处的花。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个高大身影亦步亦趋、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

“京城真是个美丽的地方。”云琛注视着身边沉默不说话的女孩,想逗她说话。

“是啊,琛表哥多住几日再回江南。”章灵低着头,脚下绣花鞋踢着颗小石子,心情沉重。

六天了,她已经整整六天都没见到风哥哥。

他会想她吗?还是庆幸她的失踪?章灵清秀的脸蛋上难掩一丝憔悴。

“真心的吗?”她顿了顿,迷惘地抬头,“什么?”

“如果我多住几日,你欢迎吗?”云琛凝视着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表妹,“这是你真心想留我的意思吗?”

她愣了愣,随即脸颊微红。“琛表哥,我是说你难得来了,就多住几日,多陪陪我阿娘也好,她很是想念你呢。”

“咱们半年才相见一次,难道你不想我吗?”云琛眸光热切地盯着她。

章灵心下一紧,有点慌乱地笑道:“琛表哥,我当然想你啦,我可是你的妹子哩!”

她下意识将自己和他的距离拉开了一些些。

见状,跟在他们身后那个身形顺长的男子满意地低哼了声。

“可是你知道我不只是将你当作一个妹子而已,在我心里!”云琛逼近她,眸光热烈。

“琛表哥,我知道。”她急急打断他的话,“可是不管阿娘怎么说,我还是把你当作我的哥哥。”

“跟你的风哥哥一样吗?”

章灵背脊一僵,笑容不见了。

云琛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有着诸多怜惜。“阿灵,痴心爱着一份永远得不到报偿的感情,是很痛苦的。你是个好姑娘,值得有人好好疼惜你、照顾你。”

她又低下头,细数着脚下的每一方石板。“就算得不到回应,我还是喜欢他。虽然爱人很辛苦,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就会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无以名状的快乐,可以感觉到自己活在这世上真是太好了 ;这一切,就值了。”

她背后那高大身影有一刹那的恍神。

“爱,应该是舒服的。”云琛语声温和地开口,“心跳太快容易受伤,呼吸太急会喘不过气,无以名状的快乐伴随的通常是陌生的坠落;而你本身的存在,就已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了,不需要由旁人来证明。”

章灵讶异地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这辈子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么温柔好听的话。

她觉得受宠若惊,但是胸口为什么没有熟悉的心跳和发热?琛哥哥是一个这么好的男人,风度翩翩,对待身边的人总是呵护备至;但是为什么她不觉、心动?如果 … 如果这几句话是从风哥哥口中说出的,那该有多好?

不,风哥哥用不着说这样动人好听的话,他只要专注地凝视着她,就算不发一语,就已经足以令她热血澎湃、幸福满溢。

“我早已中了名为‘风满楼’的蛊。”她轻声开口,“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 琛哥哥,这个蛊既不是你、也不是我能解得开的。”

“他到底哪点好?”云琛难掩心里的忿忿不平,“我听姑姑说,他自始至终没有善待过你,也未曾给你好脸色过,不过是救了你几次罢了,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吗?”

“他是待我好的。”章灵忍不住为心上人辩护,莹白的小脸微微涨红。“风哥哥很好,他不只救了我,他还… … ”

“还有什么?”云琛脸上冷硬的讽笑一闪而逝。

对,还有什么?

默默跟随在他们身后足有一盏茶辰光的风满楼,胸口莫名绞拧紧缩着,却也相同渴望知道。章灵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变得似水般温柔荡漾了起来。风哥哥对她的好,不是用言语描绘形容得出的。

她不期盼有人能了解,但是她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些年来,他总是故意表现出冷淡的样子,却每每不自觉地流露出对她的关心。

像阿爹过世那一年,她缩在灵堂角落里哭泣,大家没有发现她不见了,是他注意到她不见了,也是他在阿爹的福棺底下找到她的。

他没有开口问她为什么躲在那儿,故意让大人找得心急,他只是将她揽入宽大的臂怀里,抱着一身缟素,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她,缓缓走出灵堂。

那一天,他带她到湖边去打水漂儿。

然后,他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她阿爹打的水漂儿是全南城最厉害的,如果她想爹爹的时候,就到湖边打打水漂儿,爹在天上会看见的。

那一天的拥抱,那样的温暖,依旧在她心口隐隐发烫,她一辈子也不会忘。

还有不久前的攀柳节,他明明有百般不愿,最后还是攀下了一枝柳给她。

他不是个冰冷的,无情的人。这些年来,她时时可以从他冷漠的外表下,碰触到他内心温暖柔软的那一面。

“阿灵?”云琛的声音打醒了她微笑的失神。

“琛表哥,我知道你关心我,”章灵嫣然一笑,“谢谢你,可是我很好,你不需要担心。”

“姑姑说得对,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云琛有一丝气急败坏。“你根本是被他给迷惑了,完全失去理智。”

“不是这样的。”她忍不住抗议,双眼因激动而发亮。“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援和鼓励,更不需要你们同意。”

“可是… ”

“琛表哥,我不想再跟你逛下去了,我要走了。”谁都不能骂她的风哥哥,谁都不能阻止她勇於追求自己爱情的决心!

“阿灵… … ”云琛徒劳无功地想要唤回她,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她灵巧身形迅速钻入人群之中,不见了。

干得好!

风满楼脸上不自觉弯起了一抹微微上扬的笑。虽然对自己心里突如其来冒出的痛快,感到有些莫名所以然,但这丝毫无损他亲眼看见云琛在阿灵面前吃瘪的幸灾乐祸感。笨蛋!

要是阿灵是那么好说服的女孩儿,他早几百年前就成功让她转移目标去喜欢别人了,还轮得到这个既无血缘也没人缘的家伙来挑拨离间吗?

得意一笑,风满楼转过身,一如来时般,无声地离去。

章灵才刚刚跑到风府气派的大门口,气喘如牛还来不及开口,就被门口那两尊石狮子…… 呃,不对,是两位魁梧的家丁热切的欢迎给吓到。“灵― 小― 姐!”他们俩发出的欢呼声险些震破她的耳膜。

她吓了好一大跳,往后退了三步,怀疑地瞪着他们,“风丹、白露,你们… … 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小的会有什么事呢?呵呵呵… …

就在此时,他俩突然做了一个破天荒突兀的动作,就是一前一后迫不及待将她给“抬”进大门去!

“喂,你们… … 你们干嘛呀?”她一头雾水,顿时忘了挣扎。“你们扛着我要去哪里?我自己有脚啊… … 等等,该不会是风哥哥还在生我的气,要你们一见到我就抓起来扔进茅房吧?”

突然之间,被直条条塞进臭不可闻的茅坑里的景象,鲜明真实得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哎哟,风哥哥莫不是被上次的事给气疯了吧?

“灵小姐真爱说笑,小的欢迎你来都来不及呢!”

还真不是普通的诡异,被两人扛着经过风府广大辽阔的庭台楼阁小桥绿径,沿途上每个见到她的仆人全都用欢天喜地的眼光望着她,好像她是个刚刚攻打匈奴有功,凯旋归国的巾帼英雌似的。

“喂,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姓花哟!”章灵完全如坠十里迷雾之中。

“小的当然知道灵小姐您不姓花,您姓章,章鱼的章呀!”风丹脸上横着条煞气腾腾的刀疤,咧嘴笑起来的模样说有多骇人就有多骇人。

“什么章鱼的章?”她瞪圆大眼,气呼呼想解释,“明明就是… … 呃… … 也对啦… … 可是你们到底要把我扛去哪里啊?”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嘿嘿嘿!”白露笑得龇牙咧嘴。究竟是怎么了?这个世界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突然间颠倒过来了吗?为什么每个原本见到她只会腼眺尴尬打招呼的人,忽然间都对她热情有加了起来?

该不会是先礼后兵?还是他们终於压抑不了多年来被她频频骚扰的火气,要选在今日全数爆发开来赏她个痛快?

章灵心下越来越毛,忍不住就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 呃,是左拳格开风丹,右脚蹬开白露,一落地就赶紧一溜烟儿地往花园深处跑去。

她可不想还未见到风哥哥,还未来得及跟风哥哥解释的时候就被灭口了啦!

“灵…… 小…… 姐… … ”风丹和白露在后头追得气喘如牛,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不… … 要… … 跑… … ”

傻子才不跑咧,听他们追得气喘吁吁仍大呼小叫的样子,谁知道他们追上她后会不会把她直接抓去哪里“就地正法”

章灵多年来上风府的次数比走自家厨房还频繁,早就将风府里里外外全摸了个透彻,没三两下就钻过花丛,直接冲往风满楼的书房去。

只要他没出门,肯定都在书房里的。

“风哥哥救命呀!”一冲进书房,果然就见到那熟悉的高大身影坐在书案前,章灵一颗狂冲乱撞的心刹那间终於蹦回了最温暖的靠岸!风满楼抬头见到她,深邃的双眸闪过了一抹光亮。

“风丹和白露肯定是这么多年被我给搞疯了,他们不但把我扛起来,还拚命追我…… ”章灵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惊魂未定地哇啦哇啦嚷着。“不然就是他们要为你报仇,再不然就是你真的太气太气太气我了,可是你一定要听我解释,我那天吻你全都是因为!”

“因为什么?”他慢条斯理地将她抱坐在大腿上。

心慌意乱的章灵完全没有发觉他亲昵宠爱的异样举止,急忙着对他解释:“因为机会难得呀!”

“… … ”他疑惑地一耸眉。

“好不容易跟你更进一步,当然要把握机会把你这样那样,不然我这些年追你是追心酸的啊?”她说得好不慷慨激昂,振振有辞… 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还嫌那天自己不够积极呢,早知道就在那天干脆把你给扑倒,然后就可以花瓣掉落,流水流过,接着跳行、翻页,直接接到隔天天亮!”章灵越说越兴奋,越想越开心。“嘿,然后我就可以叼着根旱烟管,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拍拍你裹着被子的肩头说:‘我会负责的… … ’ 瞧!是不是很美?很有意境?”

他额际出现三条黑线。

这家伙… … 平常到底都在看哪些个鬼东西啊?

风满楼提醒自己有空的时候,要去查查她床头柜里藏的都是些什么样诡异艳情不正经的书。

“相信我,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他冷冷地泼了她一盆透心凉的天山寒冰水。

闻言,章灵大眼睛里的梦幻泡泡消失,难掩一丝懊恼地道:“哎哟,就让人家做做白日梦不行吗?”

“不行。”

“啧… … ”她哀怨地白了他一眼。风满楼注视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嘴角不禁往上扬。

就在此时,一个咕噜噜的巨大腹呜冒了出来,章灵尴尬地以手压住了肚子,小脸瞬间涨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