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石和黄伯如述谈了片刻,便已了解了他们一家的境况。
黄伯如祖籍荆州府夷陵镇,本也算是鄂境中的富庶之地。他家里祖辈皆是读书人,其父还曾经中过举人,只不过京试未能通过,也就没有为官。
在夷陵镇,黄家也算是康富人家,家族里人丁不少,也有数十亩田地祖产雇人耕种,日子过得本是不错。然而连续四年的天灾,却令得整个夷陵一带的农人都没了生路,不得不外出逃荒,夷陵变成了孤镇,黄伯如也只得弃了祖业,与家族中的众人一起向北迁移。
黄家本还是有一些财产,只希望能找到一处可以安生的所在,再购置产业定居下来,然而一路向北,整个鄂境全都遭了旱灾,田原荒芜,又哪里有可以定居的地方?
而天灾亦是伴着**,行至宜城一带的官道,竟在途上遭遇到了黑道强人劫道,黄家所有的银两资财都被劫掠一空,所幸那伙强人并未杀人,留下了黄家百余口人的性命。
告到官府,宜城县衙门却不受理。只因为按照大明朝的律例,流民本就是非法,况且如今各处盗匪四起,这等劫掠之事官府就算想管,也管不过来。官府衙门不仅不能为黄家追回被劫的银两,还勒令他们返回原籍,不准再外出逃荒。
若留在夷陵能有生路,黄家又何须出来?此时回去,更加是死路一条。没有办法,黄家只得继续往北行,走了十余日,来到这甘林镇已是山穷水尽,身上分文皆无,口粮也全都吃光,只得与其他的流民一起露宿在松籽坡上。
黄伯如一家的境遇确是凄楚,可是在当今的乱世之中,类似这般遭遇其实也甚是寻常,在各境的无数流民饥民中,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
听完黄伯如的讲述,华不石问道:“却不知黄先生现今有何打算?”
黄伯如道:“唉,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有何打算呢?只听说豫境并未受灾,我们一家本是想要到那边去,寻找个所在安生立命,只不过现下失去了盘缠,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华不石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说道:“令爱冰雪可爱,我们姐弟在酒楼里与她相遇也算是颇有缘份。这百两银票黄先生可拿去,想必足够你们一家前往豫境的盘缠了。”
黄伯如连忙摆手道:“我们萍水相遇,初次相见,黄伯如怎能拿石公子这许多银两,这可万万使不得!”
一百两银子,对于独霸一方的江湖门派自是不值一提,可是在普通老百姓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蜕凡化仙。这位黄先生毕竟是读书人,已经落拓至此却依然保有几分风骨,不肯白白接受别人施舍的钱财。
华不石道:“实不相瞒,本公子久居湘境舞阳城,家里做一些生意买卖,手头甚是宽裕。这样吧,这百两银子就算是石潇暂时借予黄先生的,待得你们一家在豫境找到了合适之处安顿下来,日后赚到了钱再还给我如何?”
“借钱”和“施舍”只不过是称谓的不同,华不石借出银子,并没有真要对方归还之意,却是让黄伯如有了可以接受的理由,且对这位公子石潇大生好感。问明了这位石公子的居处地址,以便日后可以归还以后,黄伯如也就伸手接过了那张银票。
事实上,黄家如今的境遇也使得他没有更多的选择。
尘土滚滚的官道上本就不是适合述谈之地,送出了银票,华不石便拱手告辞。
然而他才刚要转身,黄夫人却忽然道:“石公子且慢走!”
华不石望向她,这位黄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些踌躇的神情,却还是开口道:“石公子,妾身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能否应允?”
华不石道:“夫人但说无妨。”
黄夫人道:“小女宁宁今年九岁,虽是平素有些调皮,但总还算是乖巧,妾身想让她跟随在石公子身边,或为书僮或为丫环,就是不知公子愿不愿意收容?”
此话一出,黄伯如的脸色却已变了,一把拉住了夫人,斥道:“你在胡说甚么!我们就算再穷,也不能把宁宁送给他人!”
黄夫人却已是垂下了泪来,哽咽道:“妾身听说前面的官道上有许多盗匪,专门劫掠往北方逃荒的人,就算有了盘缠我们多半也走不到豫境……妾身倒是没有甚么,宁宁已经吃了许多苦,为了赚钱还到酒楼里去卖唱,我怎么忍心再让她冒危险?这位石公子是心善之人,让宁宁跟着他,定会比跟着咱们要强些……”
天下没有一家的父母愿意与自己的骨肉分离,若不是迫不得已,黄夫人也不会想把如此可爱的小女儿送给别人。黄伯如情知妻子所言是实,一时间心头满是苦涩,身躯微微发颤,竟说不出话来。
“不要!我不要当丫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