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华不石正手搭凉棚极目眺望,看的却南北两侧的山坡上,二百余各派群豪就埋伏在那边的草丛中,
“此处的地形,实非打伏的理想所在,杨先生选择在此处伏击左良玉,想來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吧,”
华不石的话似乎颇有些矛盾,杨嗣昌听到却哈哈一笑,道:“嗣昌承华少爷如此信任,将阻截左良玉的谋划之责相托,又怎敢不竭尽全力,”
他略一停顿,道:“左良玉久经战阵,擅于用兵,我们若在奇险之处设伏,他必定心生警觉,不会入彀,只有选这么一处看起來不会存在威胁的地点下手,他才有可能中计,”
华不石凝眉道:“左良玉既擅于用兵,为人又十分机警,嗣昌先生何以认为他会这般容易就上当呢,”
杨嗣昌道:“左良玉冲锋陷阵极是勇猛,曾在北境辽东宁远立有不少战功,智谋和武力兼备,实是一个难得的将才,只可惜他却并非是帅才,此人天性狂傲,对功名私利看得太重,行事又骄横跋扈,刚愎自用,会因一时意气用事因小失大,辨不明形势,当年亦是因此而遭贬官,是以嗣昌料想只要略加激将,他就必定会疏忽上当,”
华不石对这位杨小官人颇为信任,若沒有杨嗣昌毛遂自荐,他日前也不敢把阻截左良玉大队人马的事情一把包揽过來,
而此时听了杨嗣昌所言,他心下又是一动,所想的却是杨嗣昌对左良玉的优点和缺陷都能信口道來,想來对当今朝中的其他文臣武将亦十分了解,这必定是花费过不少的心机和工夫研究方能够做到,由此足见这位杨先生虽被罢了官,却是胸怀大志,绝不会甘心一直沦为草民,
华不石道:“嗣昌先生能知已知彼,实是难得,只是先生何以算定左良玉失了随军的粮草就只有撤兵一途呢,他奉钦命前來豫境剿匪,便是军中无粮,只要向附近的府县衙门征调索要,应当也不会太难吧,”
杨嗣昌微微一笑,道:“华少爷胸中所学包罗万象,兵法与医道尽皆精通,见识亦非嗣昌能及,只是对于官场上的事,想來并不熟悉,”
华不石道:“先生见笑,小可确是只了解一些江湖中的事情,对于官场可谓一无所知,”
杨嗣昌道:“左良玉乃是‘东林党’人,而这豫境之中的各州府县的文官武将,却绝大多数都属‘五王党’,往日皆为嗣昌的同僚,前几日嗣昌已拜访过孟津县令,又给济源、陕州的主事官员去过信函,把此情详加告知,他们自都会有所准备,便是左良玉搬圣旨出來,要想从他们那儿得到粮草供给也是难能,”
华不石道:“哦,难不成这些官员还敢违抗圣旨么,”
杨嗣昌笑道:“公然抗旨自是不敢,但是华少爷有所不知,当今朝廷,只要在地方上为官者,最先要学会的本事便是假造业绩,混淆钱粮帐目,就算他们手上当真有几万石粮草,也可以在帐目上做得连一粒粮食也不剩,左良玉索要时,他们只须把帐本拿出,便可以无粮为由不给了,”
“这等事情,在官场上本是毫不奇怪,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不要说左良玉只是一名五品的总兵,便是那明宣大都督张宗衡,官居正三品,带领着近十万人马在豫境数年时间,也未能剿灭李自成等诸路匪患,同样是因为处处受到制掣,粮草军器供给难有保障之故,”
对于朝廷中三党之争,华不石早先已听楚依依说起过,但他却不知道党系争斗的作用竟会如此之大,为了打压对立的党派,地方官员对军备要务也能假造舞弊,不过想到当日卓漪玟命江湖门派撤出怀庆,不惜舍弃整座城池给义军,只用以打压河南巡抚范景文,这等事情似乎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杨嗣昌道:“左良玉统带的两千人马,皆是重甲精骑,对粮草的消耗不下于五千步兵,只要断掉他的粮草供给,他便是再勇猛,除了撤军也别无他法,”
却在此时,只见楚依依伸手一指,说道:“快看,官军的马队來了,”
众人循着她所指的方面望去,但见断龙峡外的极远之处,果然冒起了一阵尘烟,
那尘烟最初只有若隐若现的一缕,逐渐越來越大,接着无数黑点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正是列队行进的重甲骑兵,片刻之后,已能瞧见队前所打的一面杏黄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左”字,
望着渐渐驰近的官军人马,华不石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凌厉的光,就是这些人,当日在碧萝山上残忍地杀害了上万流民,小宁宁一家人也都死在了他们的手下,想到此处,华不石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忿愤和仇恨,
杨嗣昌就站在华不石的身旁,立时便已瞧见这位大少爷脸上神色的变化,忙道:“华少爷,以我们现下的兵力,实难与他的大队精骑相抗,今日之战只是为了阻退左良玉驰援富贵山庄,决不可以硬拼,还请华少爷以大局为重,依计行事,”
听了此言,华不石的脸色才平复了下來,道:“杨先生放心,华不石自当明白,不会意气用事的,”
只见官军马队渐渐驰近,向断龙峡开进过來,虽隔着数里远,华不石等人亦能听得马蹄踏地发出的“隆隆”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