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撞上你了。」吸吸鼻子,强颜欢笑。
墨儿的表情让他想到青儿,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为什么他会在她身上看见青儿的影子?他心疼,为她也为青儿。
「为什么哭?谁欺侮你?」
「没啊!我才好呢,你想来我们家看栀子花吗?可惜你来冲了,花期已过,不过无妨,我家的桂花开得正好,我带你去看。」拉起他的手,墨儿就要往里走。
他不动,她扯不住他,回头,她嘟起嘴不说话。
「我不喜欢你们总把事往心里藏,有话说出来,你大哥会替你作主。」
反手,他抓住她的手腕。
这句话明着是对墨儿说,然他心中的对象却是青儿,青儿天生一副压抑性格,她深锁不快乐,却不让自己的不快乐造成他人负担。
我没有大哥……话没出口,她只想哭,泪在眼眶绕;她细瘦的手扳动他的指头。
「好吧、好吧,我是不快乐,我是伤心,可这些话你一句也不准说出去,我们打勾勾,当男生的要言而有信,不能随便反悔。」
勾住他的小指,自顾自地盖下印章,她是藏不住心事的女子。
「墨儿,你在做什么?」
书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慌地跳脚,躲到暄烨身后,抹抹眼中泪,她害怕辛无双主仆。
「赫连将军,你来怎不教下人通报?」
他语调中有着明显不悦。看看缩在他身后的墨儿,几时他们熟稔至此。
「皇上有密旨,我们找个地方谈好吗?」忽略他言中不和善。暄烨说话。
「丁总管,你领赫连将军到书房。」顾不得礼节,他拉开墨儿往旁边说话。
「你知道暄烨将军有皇上赐婚?」
说不透自己为什么要大发脾气,一看见墨儿躲在别的男人背后,他就是控不住自己的情绪,向来护卫她的人都是自己,哪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可以取代。
「我知道。」
「那你还和他走那么近。」他对她严厉。
「我不是故意。」
几天不见,一见面就是斥喝,墨儿藏了满腹的委屈。
「你不是故意,可是看者有心,若事情传出去,你要怎么办?」
他的斥喝声传得好远,连已经离开远远的暄烨都忍不住回头。
什么怎么办?
他的话弄得她满脑子混沌,要怎么办,她一点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嗫嚼说道。
「够了,你回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房门一步!」甩袖,他迳自离开。
抬头,触上辛无双眼睛里的冷嘲:墨儿慌地低眉,快脚从她们身边走过。
夜黑风高,更漏三响。
辛无双的房里燃起烛火,主仆二人对桌面坐。
叹口气,无双蹙眉。
她奉爹爹的命令潜伏在伍先生身边多年,确定关山剑谱在他手中,没想到计诱他到辛家堡后,才发觉他已将剑谱传给景书阌,谋夺不成,爹爹将伍先生和两名弟子囚禁起来。
直到两个月前,景书阌送上门的一封信,让他们知道书阌已求得功名。
她和辛云风尘仆仆进京,欲伺机窃取剑谱,没想到书阌贴身收藏,武功不及的辛无双、辛云二人不敢妄动,只能伏兵等待爹爹下一步指示。
这件事已经让她够烦心,偏偏计划妥当的劫官银案也跟着出纰漏。
每年黄河决堤,皇上都会开仓赈灾,今年官派御史索同文压官银二百万两前往灾区。
这位居高官的索大人联合数百名江湖人士,欲演一场戏,吞下这笔官银。幸而伍先生通风报讯,这才一举擒下贼人。
说到伍先生怎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又是另一段故事。
被囚的伍先生师徒三人,最后使计脱困,临去前,他们在辛家堡听到一干武林人士聚集讨论这次的打劫赈银案,当下有了主意,便一路奔往解县,向官誉清高的林大人告密。
林大人知道消息,立刻将折子一路送进索有交往的赫连将军府邸,才让这件事情曝光。
前些日子,赫连暄烨来府寻书阌便是为这件事情,没想到机警的辛云一听到『皇上密旨』四字,硬是在上头作联想,飞鸽传书,让辛堡主躲过一劫。
不过,虽是躲过,辛家堡仍然损伤惨重,辛无双的三哥、五哥和七哥死了,弟子兵也损失二百余人,这笔账,他们要讨回。
「索大人被捕入狱,数百名江湖人全数歼灭,赫连暄烨和景书阌的手段太歹毒,连一个都不肯放过。」辛云咬牙切齿说得悲愤。
「爹爹怎么说?」辛无双的眸底聚起一股杀意。
「堡主近日将进京,他要向景书阌提议亲事,让你有机会在新婚夜下鸩毒,堡主说夺得剑谱,他就能东山再起。这回先死一个景书阌,等堡主关山剑法练成,定要找赫连暄烨替你哥哥报仇。」
哥哥……她默然无言,无双平日和七哥最要好,这回七哥惨死,她的责任更重了。
「这几日我们要小心一点,别让人看出破绽,朝廷正振人四处搜索参事的帮派,辛家堡暂且解散,堡主和夫人少爷分避风头,我们自己也要格外小心。」
「我会的,你也小心些,我总是觉得孟予墨那丫头会坏事。」
明知道她是个不足为惧的对象,可是她就是难以对她放心,辛无双说不出为什么。
「她?一只无用的胆小老鼠,她能做什么?」辛云不屑一笑。
「但愿她只是一只无用老鼠。」辛无双语重心长。
「虽然要小心,你也不用杯弓蛇影,自己吓死自己。」扬唇一笑,她转身。
「快天亮了,我先回去,别让人瞧见。」
「你去吧!」
拢拢云髻,叹口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起在山上那段无忧童年,在她重回辛家堡时,她就知道一切结束。
斩断师兄师弟情,她是辛越的女儿!
不管她要不要、想不想,她都要取下景书阌首级,以慰哥哥们在天之灵。
辛无双……在她出生的第一天就注定了她的命运,她的美丽聪慧只是工具,一个帮助爹爹登上武林盟主宝座的工具。
今天,墨儿比太阳早起,整发梳辫,挽起菜篮上市集,因为啊……今天是少爷生日,少爷二十五岁了呢!
以前每逢今日,不管少爷在不在家,她都要起个大早,上市集去买好多时鲜菜,丰丰盛盛做满一大桌,暖过一壶小酒,和「娘」为他庆生。
这天中午,她们会好快乐,说起他的童年趣事,论起他的光灿未来,两人的心全在他身上挂住。
这一餐,总要吃到日落西山,吃到倦鸟归林,关起门,放任一桌子杯盘狼借,两个醉醒醒的女子心靠着心,笑逐颜开地,进入梦乡。
今年,娘不在了,她仍然要起个大早。为他庆生是大事,也是她最乐意的习惯。
挑挑捡捡,她花一上午整治菜肴,弄出满桌子精彩,送进他房里,然后用最快速度打理好自己。
她要去找他,跟他说声对不起,虽然她并不明白,那日为什么他要对她发火。
她要跟他说,很抱歉她和新少奶奶处不好,不过,没关系,她已经放弃坚持,因为,她得回石头村和姐姐们相聚,不再固执留下。
她还要跟他讲,她没办法骗自己,喜欢他就是喜欢他,虽然不提不说,她还是偷偷喜欢他,甚至於,她的喜欢已经扩大到连自己都不敢承认。
不过,她的喜欢绝不会於扰到他,因为……喜欢是她一个人的心情,与他无干……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喜欢错人要怎么办?
是不是只要摇头否认,喜欢就会变得不算数?不算数啊……她的喜欢在他心里根本不算数……
突然发觉,搁在心里十年的喜欢,只是一个「不算数」,泼洒了满地的酸楚,她弯不下腰来拭净……喜欢……要怎样才收拾得干净……
脚步缓缓交叉前进,眼前的林林木木在她眼前成了模糊,十年是很长的时间啊!
她怎会笨到用十年来做一件不存在的错事,居然还做得兴高采烈,无怨无悔……
茫然间,她撞上丁总管,抬眉,眼底净是惶惑。
「小姐,你在这里,害我跑断两条腿都找不到人,告诉你,大喜啊!大人要娶辛姑娘为妻了,大人和辛老爷正在大厅里商议亲事。
等这宗喜亲办妥,可就要忙上你的喜事了……」
接下来,丁总管还唠唠叨叨一大堆,她连半句都听不清。
「大人在厅里?」她问。
「可不是,他要人找你当陪客,哪知四处都找不到……」这回,没听他说话,墨儿拔腿就往外跑。
跑过凉亭,冲过桥梁,行经花园……她总算跑到待客大厅,撑着门,她气喘吁吁。
看到他了!
老远,书阌看见墨儿飞奔而来的身影,心在此就定位。
自辛伯父开口提出亲事时,他就四处要人找来墨儿,一刻见不着她,心就慌乱脱轨,至於在慌些什么,连他自己都是模糊。
其实辛伯父提亲,他该感到兴奋的,毕竟这件事他在心里已经琢磨过好几回,师妹聪颖体贴,愠柔娴雅,大方得体,和师妹联姻,是他一直以来衷心想要,他不懂,为什么事情摊明,他连一点预期快乐都没有。
书阌起身迎墨儿,拉起她的手走人厅中。
她又绊上门槛,幸而,书阌用力一扶,让她不至於太难堪。
但,不意外地,又惹得满堂窃笑,从后面跟进的丁总管,忙笑着打圆场。
「来,见见辛伯父。」他揽起她的肩膀,一个勾唇微笑,安慰她的尴尬。
他不再对她生气?咬住唇,摇头,不管礼不礼貌,她直直盯住书阌问。
「丁总管说你要成亲了。」
「对,下月初三。」他细细观察她的反应,意外地,她没哭没闹,免去另一场尴尬。
「我知道了,恭喜你。」吞吞口水,无视旁人存在,她再开言: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做一桌子菜,在你房间里面。」
「今天是贤婿生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好口福啊,趁此机会让我尝尝令妹的手艺。」辛越没有介怀墨儿的不礼貌,反而亲切地迎向墨儿。
但没等书阌反应,墨儿偏过脸对辛越说:
「我只做两个人的菜,没有你的。」
「墨儿,你这是什么态度!快跟辛伯父道歉。」书阌握住她的肩膀说话。
又为他的小师妹吼人,她们肯定是处不好了。
委屈抬头,她凝眉不语,不是挑衅,只是伤心。墨儿知道,「她」在他心中占到最重要。
「贤婿别挂怀,令妹天真浪漫,心机单纯,喜不喜欢全表现在脸上,等咱们成了一家人,处久,自然会融洽。」辛越又为她说话。
「是啊、是啊!大人,都晌午了,咱们可不能怠慢客人,厨子早已整治好一桌佳肴,等亲家大人赏光。」丁总管欠身请客。
吐气,寒目瞪她,他回复平常.请众人移驾。
一时问,大厅里客人散尽,辛越走了,辛家几个公子走了,书阌也扶起师妹离去,空荡荡的大厅又留她一人,这回他连罚她闭门思过都顾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