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之下,孙太后的脸色略显憔悴,看得出是仔细掩饰过,但仍旧遮不住略显红肿的眼眶。
再往下看,几位大臣坐在下首,皆是眉头紧锁,神色郁郁。
直到见到朱祁钰进来,方才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朱祁钰点头回礼,随即上前,朝着孙太后一拜。
“臣郕王祁钰,参见太后娘娘。”
“免礼,坐吧。”
在朝臣面前,孙太后一向是雍容大方,虽然此刻心情已经糟透了,但是还是挤出一丝笑意,摆了摆手,命内侍再抬上来一方软榻。
“皇帝出京前还说着,要哀家好好照料你们母子,可谁料你刚监国不久,便染了风寒,病势沉重,令哀家同你母妃,皆十分忧心。”
“所幸今晨得了回报,说你大病方醒,但身子仍旧十分虚弱,哀家还盘算着这些日子送些温补药材,让你安居府中,好好将养身子,可谁料还未高兴半刻,便得了这等噩耗……”
孙太后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顿时让殿中略略活跃起来的气氛,顿时又沉寂下来。
朱祁钰心中叹了口气,当初孙太后能独得先皇恩宠多年,甚至让先皇为她而废立国母,果然不是寻常之人。
这一番话说的,既有嫡母对庶子的关切,又在大臣面前暗暗为自己辩解了一番,非是她孙太后刻意排斥宗室,而是朱祁钰大病刚醒,怕他受不得打击。
虽然见惯了勾心斗角,但是朱祁钰还是心里头有点恶心。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孙太后对他们母子,都算不得好,平素在后宫当中,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也只有在一众大臣面前,才会摆出这番圣母娘娘的样子。
从坐榻上再度起身,朱祁钰道:“臣偶感风寒,牵连圣母挂心,实乃臣之罪也,只是不知出了何事,竟让圣母用上噩耗二字,皇兄征战在外,此等凶险之词,不可轻出於口,伏惟圣母虑之。”
不就是扎刀子吗。
前世飘飘荡荡,在这紫禁城中,他见了不知道多少皮里阳秋,阴阳怪气,一开口就往心窝子里扎。
而且扎刀子就算了,他还扎的大义凛然,义正言辞,同样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就连抹着眼泪的孙太后都顿了顿,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心窍,却难以发作。
军报今日寅时才送入宫城,乃是由兵部侍郎於谦亲自送达,理论上来说,不存在泄密的可能,更不可能被一个刚刚从病中醒来的郕王知晓。
所谓不知者不罪,她便是心中有气,也不能借此机会发作。
相反的,在众大臣眼中,郕王的这番话不仅不是阴阳怪气,反而是忧心皇兄,心存社稷之语。
可就是这样才越是让人心口发堵。
孙太后止住抽泣,仔细的打量了朱祁钰一番,见他脸色发白身体虚弱。
方才深秋,手里便捧上了暖炉,一番话说得又情真意切,心中不由得悠悠叹了一声。
大约是她突遭惊变,心中太过多疑了吧!
她执掌后宫多年,深知这对母子是什么性情,说白了,一个比一个懦弱,是断不敢有什么小心思的。
放下手里的帕子,孙太后一脸憔悴,似乎有些不忍开口,摆了摆手道:“还是叫於侍郎说吧!”
於谦领了旨意,站起身来,躬身一拜道:“遵圣母口谕,昨夜丑时三刻,臣在府中安歇,接兵部值守郎中传信,有怀来卫千户梁贵奉上谕入京,有紧急军情禀奏。”
“臣不敢怠慢,即刻赶至兵部召见梁贵,其人声称,受陛下随侍锦衣卫校尉袁彬传话,圣驾於土木堡遭虏贼合击,大军几遭覆灭,勳戚大臣死伤殆尽,所幸祖宗保佑,圣驾安好,然已陷於虏贼之手。”
“袁彬声称,受陛下口谕,命梁贵入京,取九龙蟒,龙叚匹及珍珠六托,金二百两,银四百两,赏赐虏酋也先,迎回圣驾。”
“事关重大,臣不敢擅专,於是命兵部严锁大门,值守之人一律不得出入,臣携军报星夜叩阙入宫,入见圣母皇太后。”
於谦的话,说得不紧不慢,而且说得很详细,朱祁钰很快便在心中勾勒出了整件事情的大略过程。
一时之间,心中竟不知是何感受。
土木之变,梁贵入京,天子被俘……
件件桩桩都证明了,他并非大梦一场,而是真真切切的重活一回。
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希望一切都是他在做梦。
一人之生死,无关紧要,但是千万将士何辜?
愣了片刻,朱祁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此事太过耸人听闻,或许,是那梁贵谎报军情,何况皇兄身旁随驾大臣无数,近侍之臣本王大都认得,却从未听过有袁彬其人,或是这二人合伙,诓骗朝廷?”
一言既出,包括孙太后在内,一众大臣都抬起了头。
他们何尝不是和朱祁钰同样的想法,此事若是两个人谎言欺骗,该有多好?
於谦被众人注视,拧着眉毛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太后娘娘容禀,那袁彬虽非近侍之臣,但却的确在随驾出京的名单当中,兵部曾有军报,言本月初五,袁彬奉命出使敌营,被虏所扣。”
“贼虏不识天颜,若圣驾真的陷於敌手,虏必召能辨之人,此非袁彬莫属。”
如果说这些都是旁证推测的话,那么於谦下一句话,则彻底击碎了所有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截止臣入宫之前,镇守居庸关总兵官都指挥佥事孙斌来报,言我军於土木堡大败,死伤不计其数,圣驾失踪,生死不知,已遣官军四处搜寻,详细军报待统计完成后,再行禀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