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陛下,不是一向最看重朝局稳定吗?
怎么,忽然改性子了?
闻听此言,朱仪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意,道
“二爷,这御前之事啊,怕的往往不是欺瞒,而是如实禀告,陛下摆明了不想见於谦,但是,这於谦带着群臣,在此处等候,名为等候,可是实则,却隐隐有逼谏的意味,只不过,还未亮出真正的名头罢了。”
“这种情况之下,没有说法,其实才是最好的处置,不是吗?”
张輗到底是勳贵世家出身,稍一思忖,便明白了朱仪的意思。
“不错,刚刚怀恩公公已经两度传旨,但是,於谦仍旧执着不放,这种情况下,陛下要么召见,要么不见。”
“要是召见了,这一局便算是陛下输了,可要是再传旨说不见,那么,群臣要么退去,要么,恐怕就是真正的跪谏了。”
“看於谦这个架势,就算是怀恩公公再来传旨,他怕是也不会就此退去,倒不如维持现状,让这些人吃吃苦头,等熬不住了,自然便会退去……”
“不过,看这个样子,这位於少保,怕是要跟陛下硬扛到底了。”
看着张輗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朱仪忍不住摇了摇头,道。
“应该快了,不出意外的话,陛下应该只是想让这些大臣吃些苦头,并没有打算真的把他们怎么样,这样的天气,再这么不管不理,只怕是要出事,咱们这位陛下,这点分寸应该还是有的。”
似乎是为了印证朱仪的话一样,他这边话音刚落,另一边宫里就有了动静。
远远瞧着,一队内侍从宫中走了出来,见此状况,在一旁歇息的几个大臣,也纷纷被人搀扶着重新到了宫门前。
但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这次来的不是怀恩,而是东厂太监,舒良!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看清是这位舒公公的时候,不少大臣后背便是一凉。
和素来低调的怀恩不一样,舒良每次出来,身边带的人都不少,这次也不例外,粗略看着,跟他一同出来的内侍,至少有三四十个。
舒公公穿着一身张牙舞爪的蟒衣,来到众臣面前站定,脸上依旧挂着万年不变的虚假笑意,还未开口,眼瞧着於谦打算开口的俞士悦,便抢着上前道。
“见过舒公公,不知陛下圣体可好些,是否能够召见我等?”
这话说的客气,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舒良也回了个礼,道。
“次辅大人不必着急,太医诊治了之后,说是陛下昨日有些着凉,不碍事,至於能否召见……”
舒良缓缓收敛了笑意,转向了在场的正主於谦,道。
“陛下口谕,今日不见大臣,诸位,请回吧!”
这话刚刚怀恩就说过一遍,如今舒良再说,基本上是原话未动,但是,不同的人说出来,其中意味明显不同。
至少,从这位舒公公嘴里说出来,莫名的让人不自觉的想往后退。
一时之间,宫门外的不少官员,都隐隐有退缩的意思。
当然,这些人当中,不包括於谦!
即便是面对着舒良,他依旧神色如常,道。
“舒公公,今日我等前来,实有要事要禀告陛下,若陛下不见我等,我便继续在此等候,还请公公再禀陛下。”
同样的一番话,於谦刚刚也说过,如今的场景,好似是重来了一遍,但是实际上,却大不相同。
大臣们这边,已经见到了天子的心意,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是想要劝谏,但是,不是想要送命。
就连於谦这样深受宠信,位高权重的大臣,都被在这烈日底下,硬生生的晾了这么久,可见此事之上,天子心意已决,再耗下去,着实是没有好处。
而且,实话实说,在场的许多大臣,平素都是锦衣玉食之人,今日这般暴晒之苦,着实让他们脱了半层皮。
因此,虽然於谦的态度依旧坚定,但是这一次,响应者却是寥寥无几。
另一点不同就更显而易见了,上一次,站在於谦面前的,是怀恩,而这一次,则是舒良!
这位舒公公的名声,可不是被人捧出来的,听了於谦的这番话,他的脸上重新挂起一抹惯常的笑容,道。
“禀倒是不必了,於少保之意,陛下已然尽知,刚刚咱家出宫之前,陛下也有吩咐,如若於少保不肯离开,那么,咱家便替陛下问几句话。”
艳阳高照,但是这话从舒良嘴里说出来,却似冒着寒气。
於谦拱了拱手,道。
“臣恭聆圣训!”
於是,舒良直起腰,道。
“陛下问,於谦你可还记得臣子本分?”
“朕在宫里龙体抱恙,你身为臣子,不思好好办差,为君父分忧,却率群臣在宫门口迁延不去,口称朕若不见你,便不肯走,伱可知此举,是在胁迫君上?”
“你的来意,朕都知晓,皇庄一事朕决心已定,不必在议,诸司衙门配合办差便是,今日朕不想见尔等,都回去好好办差,不得再迁延抗旨,否则,朕定严惩不贷!”
这些话,前头是对於谦说的,但是后头的话,却有大半,是对在场的群臣所说。
眼瞧着圣意已决,在场诸臣不由掀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不少人都颇有退避之意。
就连一众重臣,相互对视了一眼,也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一旁的胡濙率先道。
“既是如此,烦请舒公公禀告陛下,老臣今日就先告退了。”
说罢,在两个官员的搀扶下,便缓缓蹒跚离去。
紧接着,工部的陈循,刑部的金濂也同样告退而去,他们这么一走,算是开了头,不少早有去意的官员,纷纷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灰溜溜的离开了。
片刻之间,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便走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当中,除了内阁的几个人之外,有些份量的,就是於谦,陈镒,王文几个人了。
王老大人老神在在,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表态的意思,舒良也不看他,在场的人心知肚明,王文和其他大臣不一样,其他大臣是来闹事的,但是王文纯是来镇场子的,这位老大人,向来跟天子一条心,他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於谦还在,怕闹出什么乱子来。
至於於谦……
背后的人走了不少,但是,他的面色却没有丝毫动摇,依旧站在原处,道。
“臣回陛下,臣子本分,臣时刻谨记,臣今日在宫外求见,实为劝谏陛下,断无半丝不敬之意,冒犯陛下之处,臣愿领罪,但是恳请陛下能召臣一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