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也没有什么要隐瞒的意思,将手中诉状转手递了下来,道。
“刚刚襄王叔所说的,你们也听到了,这份诉状,来自於一个大兴县的一个农户,其中内容倒也简单,说是有乡绅强抢了他家中的数十亩田地,官府畏惧其背后的势力,坐视不理,所以前来举告。”
“而这其中,涉及到一个关键人物,名叫朱骥,此人是锦衣卫千户,而他……是於谦的女婿!”
随着这个名字出现,殿中顿时静了下来。
俞士悦和王翺二人看完了诉状,眉头也都纷纷皱了起来。
从诉状上来看,此事和於谦并没有直接关系,甚至於,和朱骥都没有直接的牵连。
所谓强抢这个农户田地的,是朱骥母亲的一个侄儿,也就是朱骥的表兄,原本此事和朱骥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问题就出在,这农户去到县衙之后。
县衙原本受理了状子,甚至还去拿了人,可没过多久,却又莫名其妙的将人放了,待那农户再去时,却被当成闹事之人打了出来。
而那农户,虽说是个农户,但是能有几十亩田地的,也算是在当地有些关系,托人再三询问之后,才在县衙的师爷处打探到,是朱骥出手干预,把人救了出来。
於是,那农户知道县衙管不了,便直接到了顺天府,而无独有偶的是,他在顺天府的遭遇也差不多,先是被接了状子,可没过两日,却又被退了回来,并且,退回状子的捕快还警告他,不许再继续举告,否则恐有灭家之祸。
可那农户偏偏不信邪,於是最终,便想到了自己曾经遇见过的‘贵人’,最终求到了襄王的身上……
应该说,这个事情看似简单,但是,其中可疑之处,确实不少。
眼瞧着他们都看完了诉状,朱祁钰便问道。
“二位先生怎么看?”
王翺和俞士悦二人对视一眼,脸色皆是十分谨慎,王翺先道。
“陛下,如今此事详情不明,而且,按照诉状来看,即便所告为真,也仅仅只是牵扯到了朱骥,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於少保和此事有关,臣觉得,以於少保的品行,不会行此等强抢之事。”
随后,俞士悦也开口道。
“陛下,臣也觉得,此事需当谨慎……”
虽然知道不该说,但是,踌躇片刻,俞士悦还是大着胆子道。
“况且,此事虽然看似合理,和实际上,其中有不少疑点,具体情况如何,还需详查,有了结果之后,再行处置不冲。”
具体是什么疑点,俞士悦没敢说,但是即便如此,天子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道。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陷害於谦?”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带着一丝反问的口气,这让二人有些不安,果不其然,接下来,天子便沉着脸色,道。
“百姓举告,受朝廷官员欺压,无处申冤,求告无门,结果递到了朕的面前,案情都还没开始查,你们就觉得是蓄意构陷?”
“难不成,小民百姓的生死,在伱们眼中,就如此不值一提?”
“民间说官官相护,朕今日倒是真正见识了。”
这番话说的很重,而且,和刚刚喝骂於谦不同,这次天子斥责的,是他们二人。
因此,虽无疾言厉色,但是,那股沉重的气势,却顿时让二人有些承受不住,立刻跪了下来,道。
“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啊!”
看着天子阴沉的脸色,俞士悦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无奈。
果不其然,於谦这段时间胡闹的恶果,已经渐渐体现出来的。
换了是往常时候,这种指控,天子是绝不会信的,但是,如今就说不定了。
不单单是因为近段时间以来,於谦对天子的顶撞。
以俞士悦对天子的了解,他老人家虽然会因此生气,但是,只要冷静下来,却并不是什么会计较的人,不然的话,也不会纵容於谦到今天。
更重要的是,这次的宫外跪谏,和往常的劝谏,性质上有所不同。
这段时间下来,他们想了各种办法,希望皇帝把於谦放出来,但是始终没有效果,这很不寻常。
因此,俞士悦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天子这次会动如此雷霆大怒。
后来,他再次想起当日在宫外於谦的话时,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那日进宫劝皇帝的时候,他只是从於谦的角度出发考虑,但是却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这件事情在天子眼中,是什么样的性质。
往常的时候,於谦也有冒犯天子的举动,但是,基本都是就事论事,在某件政务上产生分歧,而且,劝谏的手段也颇为多样,至少,不会在早朝上或者是大庭广众之下顶撞天子。
但是这一回却不一样,就像那天俞士悦劝於谦时所说的话一样,在当时执意要见天子,并不是阻拦皇庄推行最好的办法,恰恰相反,等待早朝,然后先让中低阶的官员对此事提出异议,他们这些人再发表看法,这种徐徐推进的方式,才是最能够解决问题的。
这一点,俞士悦清楚,於谦清楚,天子自然不可能不清楚。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於谦选择了最激烈的方式来反对,就连一直和他交情颇深的俞士悦,也是在他解释之后才明白,他是想要阻拦皇帝独断专行的作风,何况他人?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选,却要用这种近乎逼谏的方式来激化矛盾,这种举动,在天子眼中是什么?
要么是恃功自傲,要么是邀名买直,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天子厌恶至极的。
明白了这一点,俞士悦才猛然惊觉,那日天子对於谦的评价,并不只是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而是真正对於谦的人品有了质疑。
遗憾的是,於谦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不肯低头认错,在自己看来,是坚持原则,可在天子看来,却是和之前的科道御史一样,拿他这个天子,成就於谦自己的清名。
尤其是这次於谦的这份奏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在天子看来,只怕更是坐实了之前对於谦的看法。
这便能够解释,为何之前於谦上了那么多辞色锋利的奏疏,天子都能平静以待,可这次却如此暴怒,实在是因为,於谦的行为,在天子的眼中,已经变了性质。
这种情况之下,他们用所谓的清名来为於谦辩解,自然是更加触动到了天子的神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