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之上,朱祁钰静静的看着低头沉默的朱见深,并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
今天的事情,虽然发生的突然,但是,却也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一个,给朱见深人生选择的契机。
他当然知道,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对於朱见深这么一个孩子来说,太过艰难。
但是,越是艰难的选择,越能塑造人的品格。
对於朱见深来说,这个问题最简单的答案,就是义正言辞的说,换了别的宫女,他仍然会这么做。
这是谎话,但是,身在权力中心,没有完全真诚的人,所以,这个答案并不能算是一个错误的答案。
由着这个答案延伸出去,朱见深可以继续用规矩道德,来达成他想要的结果。
比如,他保护刘玉儿是为了不牺牲无辜者的性命,是因为作为储君,要践行仁者之道。
这是一个很能站得住脚的说法,很符合朝臣对一个仁德的太子的期待,而且,能够完美的解决现在遇到的流言问题,甚至,它并不难想到……
然而,太过甜美的果实,永远是带着剧毒的。
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要保持诚实,但是,谎言有谎言应该用的地方,实话有实话应该用的地方,如果他在任何人面前都带着伪装的面具,那么,他势必会成长为一个虚伪的人。
“回皇叔父,侄臣不会……”
面对着朱祁钰的注视,朱见深艰难的摇了摇头,他没有欺骗自己,但是,得出这个答案,却无疑意味着,他承认自己并没有做到一直以来所有人期望的那个样子。
这一点对於朱见深来说,无疑是一个打击。
但是,作为一个政治人物,很多时候最残酷的地方就在於,情绪并不能影响他要面临的一切。
无论此刻朱见深的情绪有多么低落,他都必须面临接下来的问题。
“好,太子能如此说,也算是诚实。”
朱祁钰点了点头,对於朱见深没有试图欺瞒的态度表示肯定,不过,紧接着他便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么,太子你要给朕一个,把玉儿继续留在宫中的理由!”
朱见深承认了刘玉儿对他的特殊性,不仅仅意味着,他没有办法做到东宫的师傅们对他的教导,更重要,也更现实的问题是,该如何保住刘玉儿。
皇叔父把刘玉儿从慈宁宫救了出来,并不代表,就会交还给朱见深,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叔父和皇祖母的立场是一致的。
作为东宫的太子,和一个小宫女纠缠不清,无论是从礼法道德上,还是从名声上,都不是什么好事。
区别只在於,对於孙太后来说,刘玉儿根本无足轻重,所以,她的手段会更狠,真的起心动念,前者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而在朱祁钰这里,好歹会念及刘玉儿曾经侍奉慧姐儿的情分,放她一条生路。
但是,这两个结果,显然都不是朱见深愿意看到的……
“皇叔父,侄臣不明白……”
朱见深的脸上带着一抹沮丧,道。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侄臣的错,玉儿一直安分守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她奋不顾身救了我,她没有做错事情。”
“为什么,您和皇祖母,都要罚她,而不是罚我呢?”
从这话的口气当中,便可以听出,朱见深是真的有些不解。
见此状况,朱祁钰的神色微动,摇了摇头,道。
“因为你是太子,她是奴婢!”
说着话,朱祁钰轻轻叹了口气,道。
“深哥儿,你生在皇家,入主东宫,是大明的储君,既然如此,你便该清楚,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公正,她有没有犯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离开了宫中,便可以解决问题。”
“至於,为什么是她走,而不是罚你,这也很简单,人和人之间从不平等,有尊有卑,自古皆然,你为尊她为卑,所以,你们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她来承担!”
朱见深沉默了,他之前对这番道理,也并不是毫无意识,但是,却从来没有人如此直接而清晰的告诉他这一点。
殿中安静下来,半晌之后,朱见深终於抬起头,捏紧拳头,道。
“皇叔父,侄臣不想让她离开!”
头一次,朱见深的口气坚定的很。
看着底下那张坚毅的小脸,朱祁钰摇了摇头,道。
“你既然执意如此,朕也不为难你,过几日她的伤养好后,朕会将她送去景阳宫侍奉太后,但是太子,这对你,未必是好事。”
“你记着,有所得,必有所失,这一次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虽然最终解决了,但是日后必会再生事端,这个宫女留下,或许会牵累你一辈子。”
“而你,既然想让她留下,又愿意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说罢,朱祁钰没有等朱见深的回答,挥了挥手,便让后者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