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场面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俞士悦,那段内外隔绝的时间当中,朝野上下恐慌的氛围。
虽然说,在太子开始听政之后,太上皇也有所收敛,回到了南宫,这段时间都没有再迈出宫门一步,可有些时候,平衡被打破很容易,想要重建却非常困难。
之前的数年当中,南宫和天子之间,虽然脆弱但保持着相对的平衡,可随着正旦大宴上,太上皇冲出南宫,在藩王众臣面前控诉自己遭到了投毒开始,这种平衡毋庸置疑就被打破了。
在那之后,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天子,事实上都已经不可能再恢复之前的关系了,这次的事情,就是一次明证。
自从那天闯宫之后,俞士悦回府曾经仔细的想过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什么样的。
天子并没有生太重的病,但是,这种情况之下,却对大臣避而不见,而且,还将舒良召回宫中侍疾,如此做法,不可能不引起朝野上下的猜测。
但是,天子就是这么做了,那么,用意何在呢?
当然是试探,既是试探朝臣,也是试探南宫。
朝臣这边暂且不说,但至少太上皇那边,频繁入宫的举动,明显是用意不纯。
这种情况之下,天子做出一定的防范和反制措施,是理所应当的……
对面的於谦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可在这安静的雪夜当中,再轻的叹息,也能让人清晰的听到。
於是,俞士悦也沉默了下来,这并不是一个好差事,相反的,处在这个位置上,面临的风险是极大的,稍有不慎,便可能是万丈深渊,而即便是最终选对了,也依旧就面临风险。
良久的沉默之后,俞士悦开口道。
“廷益,其实你可以不接这个差事的。”
闻听此言,於谦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对面的俞士悦,而后者也并没有闪避的意思,略一停顿,继续道。
“文臣干预京营,本就并非常制,你以此为由推拒此事,朝中上下,不会有所非议,而且,你这些年东奔西走,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即便是稍违陛下之意,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应该说,俞士悦的这番话,才是朝堂上大多数的大臣真正的立身之道,到了他们这种身份地位,应该避免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而这次京营的差事,对於谦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但风险却非常大,站在理性的角度而言,明哲保身才是最正确的道路,不过……
“不行……”
不出意外的是,在俞士悦担忧的目光当中,於谦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缓慢而坚定,道。
“陛下对於某恩重如山,此事又攸关社稷江山,无论於情於理,我都没有退缩的道理。”
话语虽轻,但是,份量却重逾千斤。
俞士悦重重的叹了口气,但是旋即脸上又浮起一丝苦笑,他其实早就有所预料。
天子之所以会选於谦,就是知道,於谦一定会接,社稷江山,君臣情分,这些在别人看来,比不过自身利益的东西,对於谦来说,却是可以为之舍生的。
正因如此,这个差事,才最终会落到於谦的身上,只是……
“廷益,如今东宫,毕竟是太上皇之子,若有一日,天家当真有变,你会作何选择呢?”
这个问题极为敏感,应该说,即便是他们二人的交情,也不好这般直接开口发问。
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俞士悦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面对这个问题,於谦的脸色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到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所有情绪,都融化在一声深深的叹息当中,无声的埋入这寂静的雪夜……
大雪一场场的落,但是,和往年连绵不断的大雪不同,今年的天气就正常了许多,每隔几日会有大雪,似乎预兆着,明年将是一个丰年。
随着年节将近,京城上下又热闹了起来,和往年不同的是,因为海贸的开启,不少去年没来得及参与的藩王,今年都纷纷来到了京师,想要在海贸当中掺和一脚,反倒是已经参与其中的藩王,又要忙着皇庄,又要忙着海贸,没有时间进京觐见。
应该说,这一整年和往年相比,仍然不算平顺,还是出现了不少的灾情,但是,或许是因为互市的恢复,再加上海贸的加持,以致於让朝中上下的官员,都没感受到什么压力。
除了户部每次例行的禀报灾情之外,哭穷的时候,反而是越来越少了,甚至於,因为藩王们的到来,京城反而比平时要热闹繁华的多,毕竟,这一位位可都是有钱的主儿。
冬至大节,是朝廷一年一度的盛典,在众臣的恳请之下,朱祁钰总算是离开了宫中,亲自主持了这次仪典。
而他的出现,也无疑让朝中仍在弥漫的一丝恐慌氛围彻底消失,天子病愈,加上年节即将到来,双喜临门,朝野上下,自然是喜气洋洋。
再加上冬至之后,各个衙门都闲了下来,老大人们开始摸鱼溜号,采买年货,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不少人见到这样的状况都一阵感叹,好久都没有见到这样的场景了,希望今年,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么蛾子了。
就在这般祥和的氛围下,景泰六年悄然落幕,唯一让朝臣们有些可惜的是,天子虽然已经康复,但是仍旧还有小恙,所以,今岁的正旦大宴,并没有举办,正旦之日,群臣只在奉天殿行了大礼之后,便结束了一天的朝仪……
不过,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大宴虽然不办了,但是,宫中却开了家宴。
南宫自不必提,打从朱祁镇回京之后,一直都有这个惯例,每年正旦,孙太后亲自到南宫去,和朱祁镇一起过年叙话。
今年虽然形势紧张,但是,这个习惯依旧保持着,有区别的是景阳宫。
往年都要大宴群臣,所以,朱祁钰是没有时间在正旦陪伴后宫的,但是今年大宴免了,景阳宫中便也开了家宴。
夜色渐深,朱祁钰带着汪氏,杭氏还有其他几个有所出的妃嫔,围坐在吴太后的身边,一旁的榻上是年岁渐长,慢慢稳重起来的济哥儿,慧姐儿,榻上是芸姐儿,澍哥儿,泽哥儿,治哥儿这几个年岁尚小,但被打扮的跟福娃娃一样的小家伙。
一大群小孩子在周围又跑又跳,热闹而又喜庆,喧闹一夜,方在清亮的月色当中陷入安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