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至,皇城中的落叶一层层的铺在地上,颇有几分萧瑟之感。
朱祁钰站在干清宫殿外的廊下,负手而立,听着舒良传来的最新的消息,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皇陵浸水不是小事,再加上,这一次出银修缮的是内库,所以,底下的工匠自然不敢怠慢,加班加点,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给修缮好了。
当然,这个过程当中,离不了做贼心虚的陈敬几乎日日呆在皇陵当中,给自己补窟窿的功劳。
按理来说,这件事情原本应该到此为止了,陈敬的胆子虽大,但也没有到不怕死的地步,在发现地宫浸水的第一时间,他就把原本挖出来的小道给填上了,真正难以处理的,是整个地宫因为浸水而受损的部分。
不过,陈敬自己也知道事关身家性命,为了加快进度补修,他甚至自己出钱,又雇了不少工匠,只求能尽快将这件事情的影响全部打消掉。
这段时间内,朱祁钰虽然一直都派人盯着陈敬,但是,却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只等着事情后一步的发展,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直到修缮已经快要基本完成了,却还是没有出现任何的异常,这不由让朱祁钰感到十分奇怪。
要知道,如果说南宫谋划这个局的目的是陈敬,那么,理应在这段时间内,想办法将地宫结构被改动的消息给爆出来才是,可直到如今为止,京城上下没有任何的消息,反倒是地宫那边,随着陈敬加紧修缮,地宫曾被改动的所有痕迹,都基本已经被抹除掉了。
按照目前所知的进度来看,最多再过半个月,地宫就将完全恢复如初,到时候,就算是再有人爆出这个陈敬私自更改地宫的消息,也会因为难以查证而无功而返。
根据朱仪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张輗安排这件事情,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他,目的也的确是需要他帮助吴昱等人更进一步,可不知为何,到了现在,张輗那边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皇爷,奴婢这里,还有一个消息,只是不知道是否和南宫有关。”
看到天子这般神态,底下的舒良踌躇片刻,最后还是开口道。
“近些日子以来,皇陵浸水的事情,在京城也传开了,京中上下似乎也有流言传起,说……”
“说什么?”
舒良向来果断,这般犹犹豫豫的样子,朱祁钰还是头一次见,於是,他不由转过头皱眉看着后者。
於是,舒良思索了片刻,先是跪倒在地,随后才开口,道。
“说自皇爷登基以来,地震,恒雨,严寒等种种天灾不断,如今,朝廷营建寿陵,又莫名出现地宫进水之事,足可见……可见祖宗天命,不在皇爷,而在……”
尽管已经得到了皇帝的允准,但是,这番话说到最后,舒良的声音还是越来越低,直到把头低的深深的,丝毫不敢抬头。
“天命不在朕,那就是在南宫了?”
料想当中的暴怒并没有出现,但是,从天子这略带嘲弄的口气当中,舒良也的确能够听出一丝丝的生气。
於是,他连忙开口道。
“皇爷明鉴,这些都不过是无知之人的传言而已,皇爷於危难之时,力保大明社稷江山,登基以来,四海靖宁,国力日强,各地虽有灾情,朝廷也应对得当,连大型的民乱都不曾有过,其非天命所在?”
“依奴婢看来,这种时候,出现这等流言,定是有人在背后蛊惑,诋毁皇爷圣明……”
“谣言吗?”
朱祁钰低声说了一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即,他轻轻摆了摆手,道。
“平身吧,且放心,朕还不至於因为这些无知之人动怒。”
这话倒是真的,如果换了前世,他或许会对这种事情心存疑虑,惶惶不安。
但是,事实证明,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该来的天灾依旧会来,无论他或者朱祁镇做了什么,都不会有所改变。
所以,这和所谓的天命,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无非是牵强附会罢了。
真正让朱祁钰在意的,是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的真相,於是,沉吟片刻,他接着开口问道。
“这些谣言有南宫的影子?”
“目前还没有查到详情,但是,从太上皇之前派去英国公府的那两个蒙古护卫传来的消息,此事应该是和英国公府有关系的。”
舒良小心的站了起来,随后答道。
“此前,英国公府网罗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这中间除了有仝寅这样的方士,还有不少说书,唱曲儿的,据那两个蒙古护卫说,这段时日,英国公府中住着的门客少了不少,但是,花出去的银两却反而多了,所以,奴婢觉得,这些谣言十有八九,是张輗在背后捣鬼。”
闻听此言,朱祁钰的脸上同样闪过一丝疑惑。
难道说,南宫其实是虚晃一枪,真正的目的不是内官监,而是要制造谣言,为之后重夺皇位造势?
这个念头短暂的升起之后,很快就被朱祁钰给否定掉了,因为造势这种事情,一般是对峙双方中优势方的特权。
便如现在,朱祁钰可以慢慢的温水煮青蛙,不断的释放自己一定会处理南宫问题的信号,给未来真正出现这种局面的时候做铺垫。
但是,南宫如果也同样这样做,只会暴露他有不臣之心的念头,谋反这种事情,向来是越保密越好,只要最后能够成功,自然有的是时间来修整舆论。
而且,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话,那么说明,朱祁镇那边,连朱仪都隐瞒了,当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至少现在来看,朱仪的身份隐藏的很好,朱祁镇没有理由这么做。
可要不是为了造势的话,那么,这些谣言的意义何在呢?
一旁的舒良看着天子这番样子,心中也有些忐忑,冲疑片刻,他开口道。
“皇爷,不如奴婢亲自去一趟,将皇陵的问题和这些流言都了结掉,也免得皇爷继续烦心……”
嗯?
朱祁钰目光斜向舒良,这突然的凝视,让舒良有些不自在,不过,他一时之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说错了话。
倒是朱祁钰这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是,那点念头一闪而逝,等他再想抓住的时候,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且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