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落在码头检票处屋顶上的海鸥,看到不远处教堂顶上的圣光徽章,看到遥远处染黑了天空的烟囱里冒出的黑烟。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对这一切很期待,我那时还什么都不懂,天真的以为自己会拥有一份平凡的工作,好好干上几年,攒下一些钱买到自己的房子,甚至说不定能娶到一个女孩,和她一起度过余生。
我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忽然注意到了自己的穿着,那是我的父亲在家乡的镇上为我订制的一身绅士服,老土且并不合身,但我还是穿着它,因为我没有别的衣服了。
我看着那些和我完全没有半点相似特征的面孔,内心很恐慌,我心里想,就凭我那半吊子的帝国话,说出来会被人笑话吗?我连语法都搞不明白,音标也弄不清楚,怎么能和他人交流呢?
——那时候我站在甲板上,这些事情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忽然很恐慌。”
陈宴很轻微的叹了口气。
“城市那么大,克莱恩,城市那么大,完全看不到尽头,就像是一个不可能找到出口的迷宫。
可我只能向前走,因为我没办法回头了,我即将为之付出一切努力的未来建立在亚楠市里,我一辈子都无法回到家乡了。
我看不到我的未来,即便知道自己大概应当如何去生活,也依然内心惶惑不安,不可超脱。
所以,当我在码头上看到一个和我相似的‘熟悉面孔’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相信了他。
后来我在沃克街有了一处房产,虽然要承担昂贵的地租带来的压力,但好歹是有了自己的产业,得到了暂时安身的机会。
我从那时候就不再改变,我贪恋着这样的生活——忙碌但又有些盼头,有压力但又不至於把我压的随时会撂挑子不干——甚至偶尔还能吃上一顿肉!
这样的生活,我已经满足了。”
陈宴的语气变得有些糟糕。
“后来,我看到帝国并非外界传言的那般富庶,人们所遭受的苦难和我家乡的乡亲们并无不同,甚至犹有过之……
我认识了很多人,接触了很多事,我越来越明白,人类,在哪都是一样的。
有一次我因为某个原因去了一个酒吧,看到了某个酒保,他为了证明酒吧的酒没问题,就连着喝了几杯假酒,直到因为酒精中毒而死——他并不知道工业酒精是有毒的。
我告诉我的朋友,我看到那人洋洋得意的喝着假酒,就像是在看着一只吃自己呕吐物的狗——两者同样愚昧。
我看到他,感觉自己很痛苦。
明明是他人的愚昧,我为什么要因此感到痛苦呢?
我后来很久才想明白, 或许是因为我认为愚昧是不对的,我厌恶愚昧,这样的厌恶不可抑制,不可阻挡……
厌恶愚昧,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陈宴忽然中止了诉说,低下头,说道:
“其实我骗了我的朋友,我当初眼前看到的狗吃的并不是呕吐物,而是排泄物。
我很不舒服……精神上的不适远远超过了身体上的不适,这种感觉无法言喻……
所以我想要消除愚昧,这是我后来办夜校的原因之一……但由於个人能力原因始终没有什么成果……”
飞行器绕行机械蜂巢半周,即将抵达位於Z区的终点。
“刚刚我站在黎明号的控制室里,听着你那一席话,莫名其妙就想到了我当初站在亚楠市码头上的时候。
我仿佛看到自己站在舰船的船头,一抬起头,就看到了暗黑无界的星河。
我彷佛看到了隐没在行星带中的星辰,看到了行星之间小到像素点一般的运输船,看到了星球真空荒漠上人类建立的星链殖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