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2 / 2)

崩原乱 四下里 9676 字 2天前

整座皇城顿时炸成了一锅粥,凄厉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接连响了起来,此起彼伏,军队开始如同流水一般从各方汇集而来,然而面对身在天空中的敌人,军队并不能够发挥什么作用,不过西凉显然提前就已经针对这种情况作出了布置,无数攻城劲弩与精铁打造的强弓纷纷对准天空,形成了一片黑色的海洋,这时宝剑清鸣之声呼啸而至,两道身影如流星一般,转眼间就已临近,来到太渊城上空,师映川身穿金灿灿的鳞甲,身量高大,他站在那里,好似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配上那完美到极点的容貌,就仿佛神祇降临,俯瞰人间,青年低头向下方看去,表情是淡淡的漠然,乃至冷漠,红色的眼眸好象春日湖水一般宁静,只有仔细看时,才会发现他看似漠然的血眸中有幽火燃烧,师映川面色不动,然而不知何时,自他身后却聚起一道巨大的朦胧青影,恰似一柄大得足以震骇人心的巨剑,没有任何激烈的言语,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甚至没有哪怕一句通牒,师映川只是伸出手,毫无预兆地陡然向下方狠狠一斩!

随着这一斩,以剑意化形的青色巨剑发出恐怖的劈啸之声,带着强大无比的力量悍然斩向下方!巨剑所及之处,摧枯拉朽一般,一剑生生斩开了高高的城墙,连带着无数士卒一起化为肉泥,几乎在同时,碎裂声,惨叫声大起,尘土飞扬,然而就在这时,又是一剑当空劈来!

接连遭此重创,先前还处于防守状态的太渊城终于发动了反击,无数攻城劲弩与强弓在号令下猛然射出!顷刻间,数不清的箭矢仿佛一大片黑云,怒啸着狠狠射向空中,准确地飞向空中的两个身影,如同铺天盖地的大范围箭影几乎将天空都遮蔽住,面对此情此景,师映川眼中闪烁着朦胧的淡淡血光,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好整以暇地闭上眼,整个人与谢檀君突然间拔身而起,在无数箭矢到达的前一刻,如同闪电般瞬间御剑破空扶摇直上,彻底脱出了打击范围,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当这些箭矢突破了射程,后继无力,开始下坠之际,师映川与谢檀君同时厉啸一声,天外剑气如瀑,翻滚如长江大河,四只手同时提起,悍然向下一压!

这是从天而降的箭雨,一场噩梦,原本自天上自动坠落的箭矢虽然难免造成一些伤亡,但并不会多么严重,然而在两位宗师强者的刻意加力之下,立时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夺命黑雨,一支铁箭的冲击力竟足以穿透兵卒用来防护的盾牌,更不必说那些攻城用的弩箭,甚至可以生生地整个刺入坚硬的城墙!一时间惨呼哭号声响彻天际,下方已是成为人间炼狱一般的惨烈局面,面对着这样的血腥场景,师映川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略略张目一望,当下就锁定了皇宫的位置,便准备驾剑前去,不过这时却忽听有人高声道:“……师教主且慢!容在下一言!”

在这高喊声中,一名容貌俊朗的男子身形连闪,以极快的速度掠上距离师映川不远的一座高塔,师映川略一偏头,便看到了此人,男子锦袍金冠,作皇室中人打扮,师映川隐约觉得对方有些眼熟,这时男子已拱手高声道:“在下江忝,乃摘星峰峰主弟子,西凉宗室,当年在宗门内,也曾与师教主有过几面之缘……”师映川目色流转,确实对此人有些印象,当年他是宗子,而此人既然是宗内的亲传弟子,打过交道也不奇怪,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叙旧的时候,师映川冷冷道:“……怎么,你要阻我?”男子被那血红的眼睛盯着,只觉得心底泛凉,但他强行压下骇意,只道:“师教主虽然已不是我宗门之人,但毕竟有过香火之情,在下出身西凉,还望师教主高抬贵手!”师映川轻抬眼皮,黑缎般的长发在风中徐徐飞舞,他冷然道:“西凉冥顽不灵,将大周送去的国书当场撕毁,拒不投降,本座耐心有限,岂与你在此罗嗦!”

话音方落,剑啸清清,剑气如千丝万线,悍然袭至,男子大惊,急退间厉声道:“西凉已向宗门求助,届时……”师映川大笑:“用宗门来压本座?本座多年前破宗而出,早已不是断法宗之人,还讲什么香火情分!”磅礴的剑压好似海上大潮,一举将男子击下高塔,且其中蕴含着的强大迫人力量却是令男子连身形也稳不住,一路翻翻滚滚跌落而下,生生摔落于地,虽说是先天强者,从这样的高处摔下不至于重伤,但也还是摔了个七荤八素,狼狈不堪,师映川仰天长笑:“既说到香火情分,本座便饶你一命!”一双血眸微合,旋又睁开,此时两粒瞳仁表面已是红光流动如火,眼中精芒如剑,师映川纵剑而起,长笑声中,与谢檀君飞往皇宫!

这一日,西凉太渊城中爆发惊天大战,无数早有准备的精锐士卒包括隶属西凉的武者,与两名宗师之间展开了搏杀,然而面对着两名顶尖强者,尤其是能够御剑飞空,机动性无比优越的顶尖强者,西凉方面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仍然没能扭转局面,藏身于地下秘道避难的西凉皇帝最终还是被师映川搜出,此人倒也硬气,不失君主风范,誓死不肯将祖宗基业拱手让人,师映川也不与他废话,直接杀了,又随手将众宗室大臣杀了些,这西凉皇帝留有后手,事先就命太子秘密逃出,以图将来,不过以师映川之心,却也不在意这样的漏网之鱼。

然而此次事情的发展并非尽在师映川的掌握,这西凉皇城之中竟是隐藏了一名大宗师,借机一剑袭杀而来,师映川意外之余,却是受了伤,一时间师映川大怒无已,那宗师一击不成,即刻遁走,但师映川怎可能容他这般轻松走脱,立刻与谢檀君联手急追,借助御剑优势将其围住,紧接着就是一场激战,这名宗师修为之深湛,出人意料,师映川竟是略有不及,最终他与谢檀君付出双双受伤的代价,才终于将此人斩杀于剑下,事实上并非师映川愿意这么浪费,但他与宁天谕只能分别控制一个傀儡,不可能再多,所以将此人炼成傀儡的想法是不成立的,至于像控制傅仙迹那样给对方吃下九转连心丹,就此下蛊控制也不可能,要知道想要给一位实力如此强悍的宗师喂下九转连心丹,难度相当于将其斩杀,总而言之,要么任其遁走,要么将其杀死,活捉此人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像傅仙迹那样的情况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因此等到师映川终于胜出之际,这名宗师已是气绝身死,根本就没有丝毫挽救的余地了。

师映川经此一事,越发警觉到这世间果然是卧虎藏龙,一些不被人所知的无名强者总还是会有的,就像自己第一个炼制的那具傀儡,不就是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名头的大宗师么?而这次隐藏与西凉皇城当中的这名强者,根据种种迹象看来,不太可能是西凉请来的高手,而很有可能是冲着他师映川来的,毕竟天下人人都知道他是泰元帝转世,年纪轻轻便有此成就,身上的秘密太多太令人垂涎,一旦能够将他制住,说不定就能有巨大收获,踏入五气朝元大宗师境界,另一方面,他如今搅动风雨,也有可能是由此引来了这位强者,希望通过斩杀他来结束如今这等局面,除掉大患,总而言之,可能的原因有很多,也越发令师映川警惕起来。

由于这个无名宗师的出现,城中爆发了一场绝顶强者之间的大战,波及甚广,但这还不算完,师映川与谢檀君都受了伤,虽然并不严重,却由此彻底地引发了师映川的凶性,在太渊城中大开杀戒,目标虽是军队与自发投入战斗的武者,但许多百姓也受到池鱼之殃,直杀得血流成河,当真是一幅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其后二人负伤返回大周,在抵达摇光城的第二日,晏勾辰下令七万铁骑整装待发,一路直奔西凉大都,杀入太渊城,踏平已遭重创的西凉中枢处,活埋二十万青壮,屠尽男子,彻底斩去西凉最后的一丝反抗,消息传出,天下为之震动。

大周,摇光城。

这一日,整座摇光城尽数沸腾,无数百姓闻风而动,纷纷走出家门,一时间几乎万人空巷,今日乃是大周铁骑得胜而还之日,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夹杂在队伍当中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虽然马车用帘子遮掩得严严实实,但人人都知道里面装的是大批的西凉人,美貌的西凉女人。

此次西凉血流成河,尸骨成堆,这支铁骑奉命押回了包括西凉皇后在内的残存皇室贵胄,以及命妇、贵女、宫人等等,这些被掳回大周的娇贵女子一路上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与摧残,然而她们的命运却依然被定下了残酷的基调,只因当今大周皇帝震怒于国师负伤而返,于是在出兵之际就已下令,将西凉太渊城之中所有身份高贵的女子统统掳回,贬作娼妓,永世不准脱籍,事实上历来两国交战,一方战败之后,后妃女眷除了一部分要充塞宫廷之外,还会被大量赏赐给众臣,只有一小部分才会充作官妓,如今大周皇帝这一举动传出,有好事者惊心之余,亦有诗云:太渊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尽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不过对于许多身家丰厚的男人来说,他们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去感慨这些女子的凄凉命运,他们只是攥紧了钱袋,眉开眼笑,跃跃欲试,准备去尝一尝这些西凉女人的滋味,这原因么,西凉盛产美女倒还是其次,真正让这些男人趋之若骛的却是这批女人的身份,要知道那可都是皇宫里的女人,或是父兄位列人臣的千金贵女,若是换了从前,怎么可能吃到这样的肥肉?倘若运气好,舍得花大价钱,甚至还能将西凉皇帝的女人按在身下,这样的诱惑与刺激,这样巨大的满足感,又岂是单纯占有一个美人所能带来的?由不得男人们不心痒!

偌大的摇光城之中沸腾如潮,那些即将沦为娼妓的女人们虽然刚刚入城,还没有开始接客,但众多颇有身家的男子早已摸着腰包迫不及待了,只等着女人们被送进那等烟花之地,挂牌子正式出售身体,自己才好掏钱尝鲜,而此时在白虹楼上,风韵无双的青年裹着一袭锦绣袍子,慵懒地一手扶着朱栏,另一手端着酒杯,这只杯子同样也是用人的头骨制成,只不过样式更为华丽,也更为精致,用的却是西凉皇帝的头盖骨。

青年容色清淡,美丽的双眼淡淡蕴含着嗜血红芒,顾盼之际,时不时地闪动着令人心惊的妖异血光,他看着下方经过的一辆辆装满西凉女人的马车,以他的耳力,在刻意的情况下甚至能够听见马车里女人们的低低啜泣,一时间他不由得微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在我还是当年那个作为普通人任青元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一个如此冷酷而残忍的人,能够随意地支配他人的命运……人,果然都是会变的。”宁天谕在他脑海当中冷冷道:“……世事无不如此,又有什么好感慨的。”

师映川微微一笑:“你说得很对。”他又静静站了一会儿,忽然间莫名地有些感应,顿时心神一动,抬头朝着某个方向看去,很快,一股嚣张霸道无比的气机悄然降临,师映川有些懒散之色地轻笑:“原来是父亲大人驾临,自去年在瑶池一别之后,我父子二人也有日子不见了。”

话音未落,一个生得俊美之极的男子已出现在几步外,五官精致风流,如琢如磨,左耳戴着一只蛇形耳环,穿一袭宽大的紫衣,双眼狭长如刀,气质奇诡而充满魅惑,更有一丝无法无天的气势笼罩周身,正是纪妖师。

师映川微微欠身,算是见了礼,纪妖师幽幽如墨的瞳孔好似深不见底的裂渊,深深打量着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年轻男子,片刻,他似乎确定了什么,嘴角的弧线微松,道:“……是你,我儿子?”师映川听到这句古怪的话,心中一动,就有些明白了,他眯起血红色的眼,啜一口杯中酒,道:“不错,我是师映川,是父亲你的儿子。”

两人之间的对话很奇怪,但彼此却都心知肚明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楼上就诡异地安静下来,父子两个沉默地四目相对,半晌,这股有些胶滞的氛围突然一散,纪妖师神情微凛,猩红的舌头轻舔了一下自己薄薄的嘴唇,道:“你师父前时受了伤,一根小指也被斩断……”师映川眼皮微微一抽,下意识地轻拍了两下面前的朱拦:“是吗……不过,过了这么久,想必他现在早已无事了罢?前段时间我也受了伤,一直在宝相那里养伤。”

纪妖师薄薄的嘴唇轻抿,只是那脸上的神情却在不断变幻,他不知在想什么,但很快却有冷冽的劲气自这个男人的体内散出,开始锁住周围的空间,如同一片暗涌滚滚的深海,择人欲噬,在他几步外,师映川眼神微微迷茫,置身于如此令人惊心动魄的氛围之中,他却是纹丝不动,忽然就闭上双眼,仰头喝掉了杯中剩余的酒,轻声叹息道:“父亲,你对那个人的感情,真的很深啊……深到甚至可以为他起了杀心,动意杀掉自己唯一的儿子,真是令人吃惊又感动的感情啊,深情款款。”

说完之后,青年笑了一笑,与此同时,这股弥漫周围的杀机突然一收,瞬间消散无踪,纪妖师不言不语,只注目于青年,师映川对此似乎毫不在意,轻轻一笑,并没有不快的样子,道:“放心,那个人对我而言,很重要,我非但不会伤害他,而且也不会让其他人损害到他……父亲,我对连江楼的感情,并不比你少,这是实话。”纪妖师冷哼一声,但并没有反驳这番话,他看了师映川一眼,恢复了从前两人之间相处时的样子:“我又有了一个孙儿,却到现在也没有瞧见,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交代?”气氛由此彻底松缓下来,师映川微笑道:“……当然。”

半个时辰后,纪妖师坐在殿中,手里抱着一个身穿鹅黄小袄的白胖婴孩,修长的食指轻轻刮搔着婴孩嫩嫩的小脸蛋,逗得孩子咯咯直笑,师映川站在一旁负手看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时间气氛很是温馨,纪妖师看着孩子水汪汪的眼睛,哂道:“这小子眉眼倒有几分像我。”师映川含笑附和:“祖孙之间自然是有些相象的。”纪妖师的手在孩子的头顶抚摩了一番,挑唇道:“资质很不错,不在他哥哥之下,是个好苗子,日后自有一番成就。”

师映川自男人手中抱过孩子逗着,笑道:“这么小的孩子,父亲也想得太远了些,我只盼他将来一生喜乐无忧,这也就罢了。”纪妖师意外地看了青年一眼:“你果真这样想?这可不像你应该有的心思。”

师映川笑而不语,他高挺的鼻梁轻轻蹭着儿子的小脸,黑亮顺滑的长发半遮住面庞,平添几分柔和:“这孩子可怜,被他生父送到我这里,在我身边虽说衣食无忧,但像我这样的父亲,又哪里能对他关注太多。”

纪妖师轻嗤一声:“你若不行,就把他交给我,我带回弑仙山抚养。”师映川一口回绝:“算了,说句不好听的话,父亲你比我更不靠谱,倾涯不可能交给你。”纪妖师也不恼,伸手逗着师映川怀里的孩子,低笑道:“男人当然不能跟女人比,带孩子这种事天生就是女人擅长的,能指望男人什么?不过……”

纪妖师忽然眼皮一抬,懒洋洋拖长了声音:“我如何就比你更不靠谱了?”师映川哂道:“父亲大人,莫非我还冤枉了你不成?我虽然当人家的爹不太合格,但至少也有点样子,可你看看你自己,真真正正的甩手掌柜,甚至你这个当爹的,我长了这么大,你却从来都没抱过我一下,这可不是冤枉你罢,我说的可对?”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很不客气地揭了男人的老底,纪妖师登时被噎住,他窒了窒,就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冷笑道:“这还不容易!”说着,突然间将已经长成高大青年的师映川一抱,甚至故意举了举,师映川抱着小儿子,有些目瞪口呆地像一截木头桩子似的被男人抱起来,场面相当滑稽,直到纪妖师随手又把他放下来,他才哭笑不得地翻了个白眼:“你可真行……”

☆、二百六十九、一寸相思一寸灰

如此一番往来,虽然有点闹剧似的可笑,但先前刚见面时的那一幕冰冷却终于由此尽数化去,某种谈不上温情但也至少差不多的东西,似乎又在两人之间重新缓缓流动起来,师映川唤来宫人,将孩子交与对方照顾,自己与纪妖师走了出去,两人走在廊间,任凭清风拂面,这玉和宫乃是师映川日常起居之地,环境异常优美,清风吹来,树上粉红的花瓣便飘落下来,如同一场绵绵的春雨,温柔而美丽,却没有一瓣可以落在这父子两人的身上,师映川与纪妖师这样宛若一对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安静地并肩散步,心里不知到底是什么感觉,应该说他现在已经是一个非常冷血残酷的枭雄才对,很难被一些东西打动,然而偏偏此刻这样的气氛却还是令他心中有几分温暖与悠闲,或许是因为他能够感受到身旁的纪妖师并没有虚情假意罢,无论怎样,他们二人之间至少还是有着父子之情的,哪怕表现得并不像普通人那样张扬。

两人形貌之间多多少少有些相似,彼此又都是绝顶的美男子,走在一起,极是养眼,如梦如幻,此时阳光微微散发着热度,薄晖灿灿,纪妖师一手负在身后,道:“你如今倒是风头盛极,一时无两。”师映川闻言笑了起来,嘿然一甩袖,并不接这个话头,只不过那笑容当中却并没有任何自矜自得的样子,反而眼瞳中尽是一片理智与冷静,他抬起右手对准了太阳,仿佛要将其一把攥入掌中,轻叹道:“我要打造出一个日不落帝国,承载万世基业,这一次,不会再让它因人而亡。”纪妖师见状,眼神微凛,他凝神看着青年此刻神姿如仪的模样,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心生震悸……师映川?还是宁天谕?这一刻,终于混淆不清,再也辨别不出。

一时间纪妖师不免又想到了之前的种种复杂事实,心头陡然就蒙上了一层阴翳,师映川对此似有所觉,忽然便侧首看来,他红润而微菱的嘴唇带着浅浅且又充满诱惑的弧度,惹人遐想,仿佛挠在人的心底最痒的一处,让他在这一刻看上去宛若当年天下第一美人燕乱云重现,就连纪妖师也恍惚了一瞬,唯一不同的是,燕乱云远不如青年这般强大,少了那种隐隐有着邪异之美的奇特美感,不知怎的,纪妖师忽然就伸手撩了一下那贴在青年肩背上的柔顺黑发,师映川见状,立刻感觉到了什么,忽地就笑了起来,微微偏过脸,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笑道:“呵……父亲,你这样看我,看来一定是想起我母亲了罢,从前你作为情敌恨极了她,不过在知道我并非她与连江楼所生之后,你这恨意就散得差不多了,甚至还会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罢?毕竟,那样的一个绝代佳人,为你生了一个儿子,而且,又是早早就香消玉殒。”

师映川的语气有点调笑戏谑的意思,不过对此纪妖师却是咧咧嘴,罕见地没有回答,一时间两人静静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出声,二十多年前,连江楼与纪妖师这样出色的男人,到底有没有喜欢过那个薄命的美丽女人?或许有,或许没有,不过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太阳渐渐偏移,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恍然回过神来,他呵呵一笑,对身旁纪妖师道:“我们至少发呆了一个时辰。”纪妖师不语,或者说懒得搭理这种小事,只从腰间扯下酒囊,拔下塞子,仰头灌了一口,师映川待他喝完,伸手过去,不客气地从男人手里抓过酒囊,也喝了一口,品尝到其中浓重的苦味,皱眉道:“是蛇胆酒……”纪妖师劈手夺过酒囊,冷哼:“不喝拉倒。”

师映川就笑,他打量了纪妖师一眼,叹道:“咱们两个既是父子,还是情敌……这世上的事情怎么就这么可笑呢?”纪妖师不屑地抽了抽嘴角,他猛地又灌了一口酒,然后随手一抹嘴,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青年,道:“这话说的倒没错,情敌……哈!”纪妖师嗤笑一声,随手一弹,一道劲气射出,打得旁边一棵树顿时猛地一下震晃,惊得树上原本叽叽喳喳聒噪着的鸟雀立刻振翅飞走,终于让这里有了几分清净,纪妖师冷笑道:“我,你那个短命的娘,还有你,我们这三个人看上的都是同一个男人,倒也有点意思,可笑啊可笑,确实可笑。”

师映川亦是笑了起来:“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的确是有些可笑呢……”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微笑着掸了掸袖口,眉峰蹙起,终究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纪妖师却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忽然莞尔一哂,那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孔上却看不出真实的喜怒,男人仰头将酒囊里剩下的酒尽数倾洒入口,喝了个痛快淋漓,又随手把那空空如也的酒囊一丢,说道:“有趣,有趣,老子和儿子争一个男人……”纪妖师说着,却在嗤笑间指向师映川:“我认识连江楼这么多年,他那个人,想必这辈子都是那种鬼样子了,又木又硬,你最好别指望什么,至于他是赵……”

纪妖师忽然含糊过去,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似乎不肯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也由此可见他那近乎偏执的性情与态度,师映川瞧着男人这个样子,不知怎的就笑了起来,但笑容却显得冷毅,道:“我不希望他受到伤害,他是不是那个人都与我无关,他记不得,我也记不得,他不是那个人,我也不是另一个人,我们都是新的……不应该,不应该那样……”这番话说得令人一头雾水,但纪妖师却听明白了,他深深看了师映川一眼,道:“你记得自己说的话就好。”

“我当然会记得,不会忘。”师映川哼笑,他抬起手,就想要拈住眼前飘落的一片落花,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心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强烈剧痛,师映川当即惨哼一声,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也就是在同一时刻,大光明峰上,正在一间密室中闭目打坐的连江楼面色突变,猛地一口血喷出,一手狠狠抓住心口位置,室中所有的摆设,刹那间统统被震成了碎片!

痛苦仿佛无边无际,五脏六腑都快被掏出来也似,身体都快被挤压成肉酱一般,连昏都昏不过去,每一寸相思,每一寸怨恨,都是一滴一滴的毒液,交融着浸透了心脏,恍恍惚惚中,仿佛看到了一个隐藏在云雾中的身影,看到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动人的眼睛,无法忽略,甚至是师映川生平所见过的最美的一双眼睛,那里面依稀蕴含了无数种情绪,但又好象什么也没有,一团混沌,或者说是满满的清澈而深邃,疏离而淡漠,但落在身上,却又恍若着了火似的,灼热难当,那是梦幻般的感觉,是湖上微风拂面,舒畅无比,那是白衣玉冠的身影,清利的目光仿佛笼罩了一切,缓步徐行,越走越远,就在这时,一个绝望到极点,怨恨到极点的声音撕心裂肺地痛号起来:“……莲生,是你负我!”

白衣人影仿佛听见了什么,淡淡回眸,师映川瞬间发现自己心中一片冰凉,紧接着又是烧灼难言,一波又一波痛苦的浪潮疯狂袭来,令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人都快要发疯,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拼命地狂吼着,想要将自己此刻体会到的痛苦全部转移到这个白衣人身上,让这个人尝尝这种滋味,他要把自己吞咽下去的痛苦半点不差地加诸于对方身上,让对方永生永世都解脱不得!——莲生,是你负我!

恍惚中,只觉得心神的损耗令身体隐隐疲惫,不过也正在逐渐恢复过来,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的跳动声,觉得很虚弱,这并不是身体上的虚弱,而是在极致的精神损耗之后,剩下的那种又空虚又茫然的虚弱之感,若隐若现,一时间师映川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俊美妖异的面孔出现在视线当中,纪妖师的表情不是很好,那是一种说不上来到底是不耐烦还是担心的神色,师映川看到男人这个样子,虽然整个人还是觉得哪里不太舒服,却还是不禁嘴角微扯——不管怎么说,这个男人还是关心他的,哪怕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因为种种原因而相当微妙,但终究也还是关心的……这个结论令师映川觉得放松了很多,而在这个时候,一个重重的巴掌也随之拍到了师映川的脑袋上,纪妖师骂道:“你笑个屁!还有心思笑?”

嘴里骂着,男人的手却还是按在了青年的胸口,放出一缕真气探入,去查看青年体内的状况,师映川微笑不语,也不阻止对方,任凭查探,这时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平时休息用的床上,殿中不仅仅只有自己和男人两个人,还有大批的宫女太监都屏声肃立,大气不敢出一声,见到师映川醒了,众人脸上那高度紧张的样子才明显放松了下来,变得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