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战争的第一阶段,是对峙期。
袁术需要等待吕布,袁绍以及自己其他各部的援军,因此面对张飞的挑衅,坚决不予理会,高挂免战牌,据营死守。
刘备也需要等待典韦关羽那边出结果,所以倒也不急,在城外结营,与朱治互为犄角。
对峙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双方都在等待其它战场结果出炉。
而相比於南面剑拔弩张,马上就要开始大战的气氛,北面的气氛却有些相当诡异,明面上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是暗流涌动。
邺城,这一日下起了大雨。侯栩和太史慈潜入了邺城已经有一个月,为了怕被熟人认出来,侯栩停掉了买卖。
最近廷尉府正在招下人,一老一青年前去应聘。淅淅沥沥的大雨让街上的行人极少,两人都打着青州的油纸伞,踩着木屐,缓步走在北街的青石板上。
自从冀州伪帝被废后,原来的三公九卿十分尴尬。
连皇帝都没有了,他们这些原来冀州朝廷的公卿,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不过袁绍本身就是党人出身,面对原来的这些党人遗老,他还不敢下死手,只能花钱先养着。
一来党人名望很高,王芬虽然死了,可在冀州留下的余威依旧存在。
二来他自己就是党人,还是因为党人而上位。如果在上位之后,马上开始清除党人势力,对於他自己的名望将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说不上众叛亲离,但肯定也会离心离德。毕竟在世人眼里,你出身於这个阶级,最后却背叛了这个阶级,且这个阶级还是大汉的清流,名望所在,袁绍敢对党人动手,就等着名声毁於一旦。
所以他只能将党人遗老全部束之高阁,架空他们的权力,不让他们插手军务和政务。但生活和物质条件则依旧供应,一些要求只要不涉及到权力,也尽量满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耗。
袁绍作为青年党人领袖,自己都已经快五十岁了。而那一批老党人,最年轻的都已经年近六十,老的甚至已经八十多岁,等到他们老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在资历上比他老。
到时候党人遗产都归袁绍所有,同时他作为四世三公的袁氏,还是世家领头羊,包揽了清流一派和世家一派的名望,获得的支持,必然少不了。
因此可以说,袁绍废除冀州伪帝,是在打洛阳公卿牌。不得罪党人,将党人供应起来,是在打党人牌。以四世三公的名望,团结各大世家,是在打世家牌。
再加上麾下文臣武将,多以颍川、南阳、冀州本土派,多方平衡,形成了袁绍集团这个庞大的结构。
这也是为什么陈暮认为此时并不是北伐的好时机的原因。
因为袁绍现在正是强盛的时候,内部矛盾并没有显现出来,大家暂时有共同敌人,造成冀州集团空前团结。
一旦青州出手,最好的结果,估计也就是两败俱伤。
所以他必须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冀州集团的敌人开始被削弱,等到他们内部矛盾开始爆发的时候。
历史上,曹操在官渡之战只是击退了袁绍,根本就没有消灭袁绍。
哪怕坑杀了袁绍八万降卒,袁尚和袁谭加起来,总兵力依旧比曹操多,实力比他强。
甚至如果袁绍没病死,历史的走向还不一定呢。
而青州要做的,却是消灭袁绍,这难度远比官渡之战大不知道多少倍。因此一切种种,都需要小心谨慎,步步谋划,不能有任何出错。
侯栩站在了廷尉府门口,因为今天下雨,大街上没什么人,除了盘查的丁吏以外,
倒没遇到其他熟人。那丁吏上次就已经认识了他们“父子”二人,有邻居担保,再加上城内确实有这对“父子”,自然也就没有对他们产生怀疑。
这就是身份互换的好处。
以冀州现在针对军情司的严查手段,如果没有身份的话,很快就会被揪出来。
这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说冀州针对间谍的手段有多高明。
而是当今社会现状如此。
因为这不是一个城市数百万甚至上千万人口的年代,而是一个城市只有几千到几万人的年代。
很多人质疑为什么古代一座县城人口那么少,但我们要知道的是,汉朝百姓九成以上都不住城里,而是住在野外各乡亭。
除了洛阳长安这样的首都以外,当时的城市规模很小,甚至哪怕是洛阳长安,大部分百姓也都是住在城外,能够住在城内的基本都是达官显贵。
这应该很好理解。
比如一个县,总人口有八万,其中七万是住在城市外面各乡亭的百姓,从事种田种菜之类的农业劳动。另外一万住在城池里,小部分是豪强贵族,其他大部分是手工业劳动者以及商业人口。
这样管理城市的吏员就只需要对这住在城内的一万人负责,而不需要对野外的七万人负责。
邺城是魏郡治所,魏郡有十五个县城,总人口达四五十万,其中大部分分散在各县城以及乡野,住在邺城内的只有那么几万人而已。
人少就意味着更容易管理,更容易变成熟人社会。
如果没有身份在城内行走的话,你猜会不会在刚进城的第二天,就被人揪出来?
所以说并不是古人不懂得用间谍,而是间谍这玩意儿需要一个复杂的环境才能掩盖,在浑浊的黄河底藏一条鲶鱼,与在清澈的小溪中藏一只螃蟹,是两个概念。
好在陈暮早就有安排,侯栩以老周头的身份顺利进入了城内。现在他不再是一只容易被发现的螃蟹,而是一块溪底普通鹅卵石,多得随处可见。
廷尉府不大,只是一桩普通的三进三出宅院。前厅是个花园,顺着回廊进入副厅,侯栩和太史慈就看到了来面试他们的赵恭。
赵恭的府里人不多,随着年岁日益老迈,他也感觉到身子骨大不如前,因而需要招几名忠心的奴仆来服侍。
像普通的豪强世家往往不会在外招人,他们用的都是自家庄园的庄生子。但赵恭属於党人,党人在冀州的根基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可到底比不得那些传承数代的豪强大族们,因而才有了这个需要。
侯栩和太史慈运气不错,他们只蛰伏了一个月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本来他们甚至已经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就冒险登门拜访,现在能够更隐蔽地潜入进去,自然是再好不过。
赵恭坐在席上,看着他们进来,见侯栩年纪比较大,长相忠厚老实,微微点头。又看到太史慈年轻力壮,想必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同样非常满意。
“见过主家。”
二人同时拱手行礼。
“坐下吧。”
赵恭伸出手,示意他们坐在一边说话。
侯栩与太史慈互相对视一眼,就笑着说道:“主家,其实我们不是来入府为仆。”
“嗯?”
赵恭看向一旁的管家。
管家诧异道:“你们之前不是说?”
“之前是之前。”
太史慈从怀中掏出匕首,夹在了管家脖子上:“我们只是找个借口入府而已。”
看到这一幕,赵恭下意识去摸腰间的佩剑,但很快他才想起来,这里是自己家,佩剑只有出门才带,在家哪有佩剑的?
“子谦先生莫要惊慌,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不是吗?”
侯栩笑眯眯地看着他。
赵恭皱起眉头,仔细看着侯栩苍老了十多岁,长满皱纹,鬓角都已经染白的脸,印象中,回忆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在洛水河畔,看到的那个黄巾贼寇。
“你是?”
“子谦先生记起我了?”
侯栩笑着说道:“那时,你还是赵部尉。”
“原来是侯先生。”
赵恭诧异道:“我记得那时先生被朝廷抓走了,后来被处於极刑,没想到先生居然逃出来了?”
当时侯栩设金蝉脱壳之计,从赵恭手里逃出去,但转眼他们就听说他被宦官抓走了,设计之人正是那位号称党人救星,正义的伙伴陈子归。
荀和曾经打听过侯栩的下落,知道他被关在洛阳监狱里,那地方位於皇宫内,是廷尉关押重大罪犯的地方,想逃出来难於登天。
没想到侯栩竟然没死。
侯栩微笑道:“宦官嘛,只要给钱,别说我这一条贱命,就算是亲生父母,他们也会卖。”
这就是在骂宦官不孝了,在东汉,这是非常恶毒的咒骂。
赵恭却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倒是,侯先生说得没错,只要给钱,那些宦官什么不能卖?这大汉天下,不也最终被他们卖了吗?”
侯栩不赞同地说道:“这话倒是严重了些,大汉天下,是那董卓独夫所为,宦官酿祸,倒是没董卓危害更大。”
“先生是来找我争辩的?”
赵恭嘴唇微动,转而又忽然苦笑道:“不对,你是来找我寻仇的吧?”
侯栩摇摇头:“我与先生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来寻仇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