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让谁去提醒昭节防着她祖父拿她偿孽?!」班氏咄咄逼人,问道,「让霁娘开这个口?让昭质、昭琼还是昭粹?!还是让卓芳礼自己告诉女儿防着他父亲?!一旦传出去让旁人晓得敏平侯府的四房这样子不孝,做子女的挑唆着孙女怨怼祖父?!还是让昭节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被糊弄着嫁过去、一辈子落在沈氏手里任她搓扁捏圆,走姿娘的路?」她惨然一笑道,「终归我是外祖母,怎么说也和卓清素同辈,即使将来昭节说漏了嘴或因故被旁人知道……怎么也比晚辈妄议长辈的名声好听吧?」
游若珩冲疑片刻,才道:「但卓清素为昭节看中的夫婿明明是那沈小郎君……你为什么要说太子庶三子?那个人……」
「嘿!那姓沈的小子除了出身外,连咱们特意派到陇右去的人,都打听不出来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如今又住着侯府,卓清素既有此意,又有沈氏从旁促成,怎能不让他常和昭节遇见?这年岁彷佛郎才女貌的,祖父祖母都乐见其成,虽然昭节与宁世子一直写着信,但她能够经常见到宁世子吗?我怎么知道昭节会不会糊里糊涂的就被骗了去,到时候她自己闹着要嫁给这姓沈的,有卓清素发话沈氏帮腔,郎子、霁娘拦得住么?」班氏冷声问。
「所以你故意把沈小郎君说成了声名狼狈的太子庶三子?」游若珩喃喃道,「这样污蔑卓清素,让昭节还没见着她祖父就先恨上,到长安后她若是听到那唐五的为人,只有更恨卓清素的……即使事后知道卓清素有意将她许配的人是沈小郎君,出於厌恶和不信任卓清素也不肯?昭节是你一手抚养长大的,同是长辈,她自然信你的话,卓清素也不是肯和晚辈细细解释的人……」
「你不疼霁娘,我可舍不得自己这最后的女儿!这件事情将来若是闹了出来,骂名我一个人担了,到时候你给我张休书即可——我有这点年纪还能怕什么呢?无非就是放不下小孩子们罢了!」班氏捏着帕子,老泪纵横,凄声打断他道,「总而言之,为了他们,我做什么都愿意,你要守着你那些破规矩净叫自己人吃亏,除非我死了!」
她流着泪道,「如果姿娘不是嫁得远,单是当年看着她回来时的凄惨样子,连嫁妆都没能带齐……我早就带上人去任家拼命了!这样的亏我已经吃了一次,姿娘过世到现在整整一年,竟不能与郎子合葬,慎郎为了按她的叮嘱中榜后再扶灵归故里,如今昼夜苦读,可怜的孩子,他本来就够用功的了,如今简直拿命攻读……如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长安虽远,我也绝不容她和她的孩子沦为棋子,不被当人看!」
班氏多年持家,向来强势,游若珩记忆中她这样痛哭伤心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游姿去世那晚,班氏也不过在外间落着泪,叮嘱危氏照料好任慎之……如今她这么难过,游若珩再难无动於衷。
——想到听着新岁爆竹声却终究没能熬过再一岁的庶女,想到游姿死后仍旧痴痴望向外孙那充满眷恋又满是哀怨的眼睛,想到任家之后的冷漠,嫡长女游霁如今在侯府亦是小心翼翼……亲家不放过任何机会拖自己下水……游若珩心中一痛,再也质问不下去,伸手握住班氏的手,低声道:「是我无能,要你处处操心……还惹你生气,我对你不住!」
班氏维持着悲痛伤心的神色,慢条斯理的抆着眼角,心中却是哭笑不得的暗啐:「这老头子这把年纪了还是这样好哄,唉……锦章 当年说他做不得官,真真是正理……」
她微微眯眼,想着:霁娘我儿,我连你庶妹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了,你父亲这儿再无问题,可长安那边,却要靠你自己了……卓清素这个老贼!昭节乃我亲自抚养长大,想拿她做棋子许给姓沈的作贱,当我们母女都死了么!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倒要看看你这老东西手段再高明,能把先入为主的昭节哄得听你话?
这边老夫妻抱头痛哭之后重归於好,回到缤蔚院的卓昭节渐渐平静下来,握紧了拳,眼中寒光闪烁:祖父——外祖母说的对,你既然不拿我当孙女看待,我又何必对你心存指望?想叫我为了你嫁个不肖之徒……做梦去罢!
——作为陪着游若珩寒窗攻读,经历仕宦长安又荣归故里,多少年风风雨雨下来的班老夫人倾注晚年所有心血栽培出来的晚辈,卓昭节从外祖母身上学到的可不仅仅是端庄典雅四个字!
班氏十几年来言传身教之余的娇生惯养、容忍她种种小脾气、纵着她不时撒娇使性子,这样养出来的小娘子,虽然不失还是一位合格的大家闺秀,却绝对不是肯为了没有相处过的长辈可以慷慨的抛头颅撒热血、奉献一切的孝顺孙女!
在游家,向来人人围着我转,回侯府,不奢望继续人人围着我转,但若要我去围着旁人转……嘿!卓昭节神色冷静的思索着自己可能遇见的困境,手中却狠狠捏断了一支紫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