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平侯冷哼了一声,打断她的话:「那易氏尚且能够想到时小娘子身边自有使女伺候,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亲自去端菜、尤其是一大碗滚烫的汤在拥挤的厅中行走?你却没想到?看到时小娘子端着那碗汤从慕小娘子身后经过时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警惕之心?」
看着卓昭节一脸羞愧,敏平侯脸色越发的难看,「愚蠢之极!」
卓昭节无言以对。
文治之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帮着圆场的意思。
书房里沉寂片刻,敏平侯才继续问:「时小娘子与慕小娘子可是有仇?还是昨晚拌过嘴?」
「我不知道。」卓昭节张嘴半晌,索性把心一横,低头看着地上,闷闷的道,「昨儿个人那么多,我哪里全顾得过来?反正我没看到她们之前有什么来往,不管是拌嘴还是招呼。」
「那时小娘子端起汤时,四周的下人你问过么?」敏平侯语气严厉起来!
卓昭节昨儿个还是头一次那么累,又惦记着宁摇碧送的狮子猫还跑得不见了,虽然早上冒姑特别留在四房寻问,到底不自己过去不放心,却被祖父拎到书房来劈头盖脸的责问起来,心中委屈无比,话中就流露出几分赌气:「自然没有,后来祖母来了,叫了我到静室里让易夫人等问话,再回席上,都快宴散了,又跟着六姐、八娘去送客,后来累极了,是被使女扶了一把才能回到镜鸿楼,哪里还顾得上去问什么下人?」
她心想这时家与慕家的怨,昨儿个看苏氏和邵国公夫人都已经预备要一笑泯恩仇了,再说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那许多人的场合,自己就是看到时兮墨时就觉得不对劲了,恐怕立刻出声提醒慕空蝉也来不及,而且现在慕空蝉也没事,当然事情既然是在卓家发生的,敏平侯不可能什么都不问。
可好好的问事情不成么?一大早的把自己拖过来左一个不是右一个不对,还没问到三句话,就劈头盖脸的训斥起来,这算什么事?
要说糊涂和胡闹,卓昭节觉得自己那五叔卓芳涯比自己糊涂和胡闹多了,但敏平侯刚才也不过那么呛了一回沈氏,那还是敏平侯的嫡幼子呢,自己这个孙女到底隔了一层——她越想越觉得敏平侯这是苛待自己,神色之间就流露了出来。
敏平侯脸色一沉,一拍书案,呵斥道:「问你什么都不知道,顶嘴倒是俐落?」
「我不是在回答祖父的话么!」卓昭节见他发火,反而不那么怕了,不冷不热的道。
「卓……」敏平侯嘿了一声,开声叫到一半,似想了起来卓香此刻不在,亲自撩了袍子快步走出书房,卓昭节正疑惑他要做什么,就听他吩咐外头伺候的使女,「去寻把戒尺来!」
卓昭节这才明白,他是要动家法,脸色顿变!
书房中文治之原本在敏平侯训斥孙女时一直垂目不语,此刻转了转眼珠,忽然低低的嘿然道:「小七娘的规矩,呵呵!」他淡淡而笑,神色之间嘲色尽现。
「我祖父自教训我,这是卓家之事,你一个外人多什么嘴?!」卓昭节本来就对他既怕又厌,如今听他冷嘲热讽的落井下石,顿时大怒,趁着敏平侯在外头等戒尺,便压低了声音冷冷道。
文治之不防她言辞如此刻薄,一时间居然没能反应过来,竟是呆呆的看着她半晌难言!
「你有本事向祖父告状去好了,至多祖父再加几戒尺,难为还能打死了我?」卓昭节见他如此,索性把对接下来受家法的恐惧与恼怒一股脑儿的发泄到他身上,冷笑着道,「但今儿我是记下来了,回头我便拿了私房银子上街去收买说书演百戏的艺人、成日街头巷尾蹿着的浪荡子,让他们满长安的传唱文先生你好大的威风!堂堂一个读书人,好歹也中过举的,却成日里尖酸刻薄,处处针对个小娘子!也不知道几十年的圣贤书是不是读到了狗身上去了!」
「你、你……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恶毒!城府如此之深!」文治之不防这在自己跟前一直垂头丧气领训的小七娘说翻脸就翻脸,而且一翻脸就翻到底,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但他好歹也有这把年纪了,趁着敏平侯不在嘲讽个小娘子到底不是得脸的事情,是以怒极了还是压住声音,冷笑着道,「倒是我从前小瞧你了,只是你要这么做,也随你,君侯的家教,我还是相信的!」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只会与我祖父告状,羞也不羞?」卓昭节讥诮的看着他,「就是我那才六岁的侄儿,如今做错了事情也轻易不肯让我嫂子为他出头,怪道文先生你中举之后,再无寸进,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自来文人最大的前程就是科举,文治之在敏平侯手下做了十几年的幕僚,每科必考、每考必定名落孙山,虽然敏平侯待他不薄,但总归心有遗憾,这亦是他平生痛事,如今被卓昭节诅咒前程,文治之震怒之下,什么都忘记了,他发疯似的从榻上跳了起来,嘴里骂道:「好你个小贱人!」
不想卓昭节早就防着他恼羞成怒,索性她方才没被敏平侯准许坐席,一直就侍立在敏平侯的书案前,行动便捷,而文治之榻前还挡了一张矮案,当下拔腿就往门口跑,边跑边得意洋洋的喊道:「祖父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