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听她提到缤蔚院,却又想起了明吉与那乖儿来,就问初秋:「上回我从宫里回来,叫阿杏送到四房的明吉与乖儿如今在哪里?」
「夫人拨了她们住在冒姑姑隔壁的院子里,说这几日事情忙碌,过几日再说。」初秋道。
卓昭节想了想,道:「那就听母亲的罢,对了,好像之前林家要纳妾……那个日子已经过了?」
立秋在旁道:「是过了,就是昨儿个,咱们家没人有空,三少夫人请冒姑姑亲自送了一份礼去,游家三位郎君都过去的,如今还没听到什么消息。」
现在卓家自身难保,卓昭节也没有太多心思花在林家,点一点头:「究竟我想的不够周到,竟把这日子给忘记了,还好三嫂补了上来。」
「这事情因为原本请的是夫人,是要夫人过去陪着说林家郎君的事情的,故此没告诉娘子,不然咱们也要特别记下来提醒娘子的。」暮秋笑着道,「再说昨儿个娘子也没空。」
昨日是宁摇碧过来的,卓昭节听出她话里的打趣之意,佯怒道:「不许胡说!」
主仆嬉闹了一阵,也就到了晚饭辰光,卓昭节之前沐浴时就看到膝盖和手肘都肿了一片,虽然抆了药膏但没几日也好不了,用过晚饭也没精神像往常一样看会书,就直接吩咐安置。
这晚陪夜的该是阿杏和阿梨,然而两人白昼陪着卓昭节去请罪吃了苦头,卓昭节有意体贴,就打算让高秋和暮秋代替,但阿杏与阿梨都道不妨事,所以还是她们。
阿杏伺候着卓昭节拆了发髻、脱了外袍,却忽然道:「娘子,方才婢子去水荭馆带粉团回来,离开时恰好遇见沈郎君回去。」
「哦?」卓昭节知道若只是这样阿杏也就不多这个嘴了,果然阿杏继续道:「沈郎君看到婢子,就把婢子叫住了,犹豫了一阵,才说,既然遇见了,那还是给娘子罢——只是他给婢子的却是一个纸团。」
卓昭节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之前敏平侯打算让沈丹古去烧掉的那张纸,她问:「那纸团呢?」
「在这儿呢。」阿杏吞吞吐吐的道,「只是……只是还望娘子饶恕,婢子……婢子想,他到底姓沈,如今又是大郎袭了爵,可别是居心不良,拿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咱们这里来,所以婢子就看了看……」
卓昭节蹙了下眉,随即道:「他既然直接给了你,料想也估计到你会看的,你先给我看看到底写了什么!」
阿杏把纸团拿了出来,显然之前她是藏在身上的,如今已经又压扁了,费了好些功夫才重新拂直,卓昭节凝目一看,果然是敏平侯的字迹,不同於让她烧给梁氏的那两句,这张敏平侯打算直接烧掉、而不是让孙女烧给亡妻的纸上写的却是一首完整的七律,看语气多半还是在写梁氏——
中庭红蕉黯黯开,昨夜枕上梦卿来。
绿鬓朱颜仍青春,素衣藕裙认旧裁。
伏牖流眄不言语,隔窗默默相对矣;
纵知纵悟身已老,唯太息兮长悲哀。
卓昭节看罢这首七律,再想之前那两句「往事重翻浮百味,曾经恩怨难是非」,只觉得心中复杂难言,她想起来班氏提到的那句赞梁氏美貌的赋文「即素衣亦艳压红蕉,去珠翠仍姿若仙姝」——赋文拿红蕉比拟梁氏,七律虽然没有直接说是红蕉比梁氏,可下一句「昨夜枕上梦卿来」却显然是因红蕉想到了梁氏,难道说那篇赋根本就是敏平侯年轻时候写给梁氏的吗?
但班氏说的却是「当时好事者」,这么说来又不像敏平侯了,到底敏平侯是梁氏的丈夫,连班氏都知道那句「即素衣亦艳压红蕉,去珠翠仍姿若仙姝」,若这篇赋不是他写的,那么如今他再写梁氏,又何必再提红蕉?毕竟比拟美人的花木那么多,犯不着用一种旁人用过赞自己妻子的。
卓昭节发了会呆,把这个疑惑丢开,仔细咀嚼着诗中意味,试图揣测出敏平侯与梁氏,自己的祖父和嫡亲祖母,当年究竟经历过怎么样的爱与恨?
「绿鬓朱颜仍青春,素衣藕裙认旧裁」,可见敏平侯对於曾经倾倒整个长安的发妻不是不眷恋的,否则也不会特意写到「仍青春」三个字,但要说是后来梁氏年老色衰才不好的也不对,之前算过卓孝理的年纪,那时候梁氏应是正当盛年,而且「素衣藕裙」更符合那赋文里的「即素衣亦艳压红蕉」,一诗两处重合一句赋文,未必是巧合,多半是因为那赋文本是敏平侯所作,所以现在想起亡妻,也想起了旧赋,所以才有首联「红蕉」、颔联「素衣」,既是想起当年作赋时的措辞,也是回味那时候的心境。
梁氏亡故已经有几十年了,敏平侯却还能够记得她当年在时所着的素色衣裙,这份眷恋,并不像是偶尔的想起,再看颈联的「伏牖流眄不言语,隔窗默默相对矣」,元配发妻,阴阳两隔,隔了几十年再梦见,竟也只是隔着窗、默默相对,甚至不能同处一室,更不必说彼此倾诉……卓昭节咬住唇,只觉得心头一阵阵烦闷——以她年仅十五的阅历,自是不能理解敏平侯如今那份岁月酝酿沉淀又翻腾的情怀。
所以尾联的「纵知纵悟身已老,唯太息兮长悲哀」,她也只能理解到:「似乎祖父当年与我嫡亲祖母有许多的误会,到后来明白过来时,祖母已经去了,祖父年岁业已长……如今徒剩悲哀。」
但她又想:「那么祖父没有叫我把这个烧给祖母,倒是烧了那两句『往事重翻浮百味,曾经恩怨难是非』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思索半晌,觉得困了,索性一下收起来,暗想:「留下来下次一起问九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