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惊讶道:「你不是每天都到长公主府去?」依着纪阳长公主对宁摇碧的宠溺,卓昭节觉得长公主怎么能够容忍不能每天见一次心爱的小孙儿?
就听宁摇碧懒洋洋的道:「祖母说男子当自立,我八岁时被送回侯府这边独居,那时候倒是每日过府去祖母跟前的,但有几次下雨,我又贪玩,路上不仔细摔着了,祖母心疼,就让我雨雪天都免了,尔后我贪睡,索性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祖母也不跟我计较,后来年岁长些,常与时五、淳于十三一道出去游玩,到祖母那儿去的辰光就更少了,如今三五日去一回祖母就很高兴了——祖母说过,就是小娘子一天到晚缩在家里,冲早也会养得一身小家子气,郎君就更该多出去走走,不必天天过去的。」
卓昭节噫了一声,对纪阳长公主的看法又变了一些,本来她以为长公主和寻常偏爱幼孙的老夫人一样,无非也就是因为身份的缘故这偏心偏得更加理直气壮,更加的蛮横,不想纪阳长公主居然在宁摇碧才八岁的时候就让他回府独居——宁摇碧可是雍城侯的独子,而且还有个与他生母、下仆苏史那有杀父之仇的大伯母欧氏就在侯府的隔壁,侯府中,如宁世忠这样的人,早年也伺候过老祈国公,谁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被大房收买的?
四年前明月湖上,宁摇碧遭遇刺杀不就是身边侍卫被大房收买的吗?
论理,宁摇碧被养在纪阳长公主身边自是最为安全,可纪阳长公主把他打发回侯府独居时,他也不过八岁……即使侯府就在长公主府隔壁,即使雍城侯也在府里,到底不在同一个屋檐下,总有长公主顾不到的时候,况且雍城侯有公事要忙,也不可能一直盯着独子的。
卓昭节帮着嫂子赫氏理家已有两年,并非之前养在外祖母膝下时的天真,纪阳长公主的用意,她略作思索也能明白过来——长公主这么做,不想把心爱的幼孙养成个真正不顶事,只会仗着她庇护耀武扬威的纨袴还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长公主打算让宁摇碧真正的掌握雍城侯府!
毕竟,雍城侯府没有女主人,雍城侯就宁摇碧这么个儿子,当然不可能把产业留给外人,总归他的全部都会是宁摇碧的,问题是,就和卓昭节现在进门一样,从名义上来说,宁世忠必须将他之前所有的代掌之权全部交还给卓昭节,因为卓昭节这个世子妇,才是正经的当家人。
但宁世忠即使把所有的帐本、各处库房箱笼的钥匙交了出来,卓昭节拿了这些,难道就意味着她已经是侯府的女主人了吗?
这侯府上上下下,数百仆妇,还有侯府里里外外,遍布长安及左近、甚至远在江南的许多产业,这林林总总的,哪里有那么容易理顺?
当然申骊歌留下来的人,总是向着宁摇碧的,毕竟他们待在这长安,待在宁家,唯一的理由就是宁摇碧,问题是他们究竟是陪嫁,又是异族,根本无法与宁世忠这样在宁家已经根深蒂固的人相争——他们的名份不够正,申骊歌已经去世,宁摇碧又养在长公主跟前,没有主人在前,一群陪嫁争权夺利那就是笑话了。
但宁摇碧回到侯府就不一样了,苏史那自然可以以照料小主人的名义,插手侯府之事,宁摇碧如今十八,这十年下来,苏史那这些月氏陪嫁,再蠢也该在侯府里里外外扎下了根,否则宁摇碧也不至於顺利长大了。
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长公主疼爱宁摇碧,自也是从长久来为宁摇碧考虑的,宁摇碧可以因为她的宠爱和纵容获取一时超过他身份应有的待遇,然而他真正的根基还是雍城侯府,而非纪阳长公主府,毕竟长公主年岁已长,总归是有去世的一日的,一旦长公主去了,宁摇碧却因为长年居於纪阳长公主府,对雍城侯府生疏,如此仓促回府,可想而知,宁世忠这些积年的世故的老仆,岂会轻易让少主人夺走他们已经执掌多年的权柄?
那时候长公主去世,只有宁摇碧一个独子的雍城侯没了母亲的偏爱庇护,谁知道下人里头会不会出那么一两个鬼迷心窍算计主子的东西?毕竟四年前宁摇碧就亲口说破了雍城侯府最不放心的地方——雍城侯只得一子,宁摇碧一旦出事,必然是祈国公府的子嗣继嗣雍城侯府的,保不定就有人想立这样的功劳呢?
即使不至於到那一步,宁摇碧在长公主府里,有长公主处处护着,没什么烦心事儿,乍然回到侯府,不知柴米油盐,被底下积年的狡仆骗得团团转,拿他当个傀儡,可不是不可能。
而纪阳长公主在宁摇碧略长时就打发他回侯府,让对宁摇碧忠心耿耿的苏史那可以假借宁摇碧的旗号正式插手侯府之事,代宁摇碧扎好基础,同时也因为长公主还在,无论苏史那还是宁摇碧,有不便之处,可以随时向长公主请求庇护与帮助,而侯府这边也好,祈国公府也好,忌惮长公主还在,即使明知道宁摇碧是在努力壮大成长,却也不敢做得过分——这才是真正的为宁摇碧考虑,即使纪阳长公主不在了,宁摇碧也不至於如失本之木、离源之水,就此仓皇无依。
想到长公主在十年前就舍得把才八岁的宁摇碧打发回侯府来,为他一辈子作考虑,卓昭节心下微微狐疑——如此看来,长公主虽然偏心又蛮横,但替喜欢的孙儿打算起来却是井井有条,按说既然是这样的长辈,很没有理由像昨日那样按着大房呀?
她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想,世人都说长公主偏心幼子幼孙,却没说偏心的缘故,坊间都当成了长公主偏巧就这么做了,如今来看也未必没有内情。
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