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月氏头人
卓昭节不意他忽然提到唐千夏画的那幅画,愣了一愣,才道:「许是她忘记了罢?上回进宫才看到晋王殿下领了她去觐见皇后娘娘,说是她这两日学了新奇的画技……」
宁摇碧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似沉吟了一下,开口却已经把话题转回了苏史那身上,慢慢的道:「其实论血缘,苏伯该是我母亲的……叔父。」
「啊?」卓昭节才奇怪他怎么话题转得这样快,跟着就听到了苏史那与宁摇碧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不禁一呆。
「苏伯的父亲尝与龟兹勾结,欲夺头人之位,然而中途消息走漏,按着月氏……也不只是月氏,西域那边诸胡的规矩,族内出了这样吃里扒外之人,即使是头人的兄长,也没什么好说的。胡人那边对这样的人是一支里高过车轮的男子全部斩杀,妻女则由族人瓜分为奴。」宁摇碧揉了揉眉心,语气淡泊的道,「那时候我外祖父选了族中最高大的一驾车,但苏伯恰好比车轮高一点点,他是幼子——我外祖父费了点心血,才保了他下来,但也做不成族中贵胄了,连平民也不可得,只能做奴隶。而且,如非有重大功劳,永不赦免。」
卓昭节低呼了一声,心想怪道当年申骊歌继承其父的头人之位时既是女子,又正当年少,苏史那那时候已经是整个西域都赫赫有名的悍将了,居然甘心服在申骊歌手下。原来两人是堂叔侄——虽然自古以来,骨肉相残的事情不少见,但大多数人总是顾念着血脉之情的。申骊歌之父当年保下苏史那,亦是念了这份情……所以才有苏史那后来对申骊歌的忠心耿耿、甚至甘心为奴陪嫁到长安来。
「月氏族的头人不讲究嫡或长,只看能力。」宁摇碧吐了口气,道,「我外祖父有三子二女,我的母亲,是其长女。据说外祖父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我母亲,后来外祖父临终,征求族老意见,也把头人之位传了她。但外祖父不能很放心族老,所以私下里把母亲托付给了苏伯……不过,外祖父也不敢全放心苏伯。所以临终前,特意抓了一件事情为难苏伯,让阖族上下都立下九死无悔的誓言,即使苏伯立再大的功劳,他与他的后裔、姻亲,都不许染指头人之位……」
卓昭节呆了一呆,喃喃的道:「这……这样的话,外祖父他不怕苏史那起了恨心吗?」
「苏伯的母亲姊妹,就是当年其父勾结外族时被瓜分为奴的那些人……」宁摇碧轻描淡写的道,「在我母亲长大之前就相继死去了,我母亲陪嫁的一个月氏嬷嬷,几年前是去世了,那嬷嬷无意中说起过,苏伯的一个姐姐,容貌与我母亲颇为相似,在胡人中是数一数二美貌的……性情也极烈,因为不愿意服侍一个年岁比我外祖父那会还长的族老,被那族老恼羞成怒之下,赤身裸体绑在了马后活活拖死,死时只余一副骨架,血肉洒了一路!」
「啊!」卓昭节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的举袖掩口——她敢亲自执了金镶玉如意朝苏史那下狠手,自也不是听不得人死的话的人,然而胡风剽悍野蛮,这样活活拖死一个如花似玉的胡姬的景象,只想一想,卓昭节也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宁摇碧继续道:「我外祖父抓的事情就是苏伯趁着一次与外族征战……那一次也不是什么大战,但当年拖死苏伯阿姐的那族老恰在出战之列。后来那一战月氏赢了,可那族老却莫名其妙在半夜离了帐,数日后才发现他被人拖死在数十里外。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死相与苏伯的阿姐一个模样,谁都知道是苏伯干的。外祖父从中挑唆一二,月氏族哪里能不防着苏伯?」
卓昭节见他提到这些时神色不动,心念一转,暗道:「九郎也没见过他外祖父,更没见过苏史那的姐姐,料想他即使对婆婆和苏史那有情,对远在西域的月氏族已故的老头人与个连名字也不晓得的胡姬长辈,总归不会多么牵肠挂肚罢?」
她沉思了下,道,「外祖父这么做,自能限制住了苏史那。我听说母亲继承月氏族头人之位时年岁尚幼,我想外祖父也是想留着苏史那辅助母亲,又怕他害了母亲……但这么绝了他的念头……苏史那……还肯用心帮着母亲吗?」
宁摇碧淡然一笑,道:「我那外祖父虽然平生不懂得一句汉话,也不知道什么兵法不兵法,但能做到一族之长,亦是有些手段的。」
他顿了顿,道,「你可知道苏伯后来手掌月氏军权,杀得西域诸胡闻风丧胆,就连大凉诸将,在他手里也吃过许多亏……当年先帝安定西域,招降诸胡,对月氏族最为礼遇,一因月氏强大,二因母亲与苏伯……若非把亏待过苏伯母姊的人都铲除了,苏伯怎么肯殚精竭虑的为月氏征战?」
卓昭节诧异道:「那岂不是更加他大权在握了?」
「哪有那么容易?」宁摇碧冷冷一笑,道,「我外祖父虽然最宠爱母亲,母亲也确实担当得起一族头人的责任,然而我那几个舅舅可也不弱!之所以外祖父选择了母亲……就是因为苏伯太过勇悍能干。而我那几个舅舅俱欺侮过他,惟独母亲一来年纪小,长大些时苏伯已经崭露头角;二来母亲自幼好学,苏伯天纵将才,是以母亲钦佩他才学,私下没少请教他,多少有些师徒情份……外祖父的诸子女里头,也就母亲承继头人之位,最是安全!」
顿了一顿,宁摇碧又慢慢的道,「饶是如此,外祖父也不能放心,所以留了好些后手,譬如说苏伯陪嫁到长安,你以为他当真肯为了对母亲的忠心就一辈子做牛做马么?那都是因为我那些舅舅们在西域将他名声宣扬得极大,几次三番地表示服了他——一个奴隶竟能叫头人之子都心服口服,这话传到长安,弄得先帝很不放心苏伯。所以母亲才让他索性陪嫁到长安,远离月氏族,放在了先帝眼皮子底下,好叫先帝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