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香处处,蝶舞阵阵。
上林苑占地辽阔、庭台楼阁、假山流水无数,此番信武帝设下家宴,择一处翠绿竹林内的美丽行台,远聆竹叶随风飒飒、近听宫廷乐师丝竹悠悠,如入仙境,好不快活。
今日首座依次当然是信武帝居中,皇后列左、静王爷为右,而在皇后身旁是无沦如何皆不相让的春妃,以及其他妃子。
贵嫔和美人们则是坐在他桌,只能又羡慕又妒恨地对着主桌上幸运的妃子们干瞪眼。
乔婉只是个小小贵嫔,虽因昨夜受冤,皇帝出自愧疚,命人将她安排在首桌,然而她却谦辞不肯,还说昨夜自身也有莽撞之处,这才令帝后和静王蒙此纷扰不安,所以坚持侍立於皇帝身后,自愿执壶侍酒。
「鄙妾给皇上满上。」她一身素白衣裙皎洁如月,窍腰系有翠带如柳,在众色争相斗妍、花花绿绿的美女之中,分外令人眼前一亮。「皇后娘娘、静王、春妃娘娘、秀妃娘娘、玉妃娘娘……请用酒。」
「婉贵嫔今天打扮得太素了,不过,倒是怯怜怜俏生生,令朕也我见犹怜啦!」信武帝色慾煎心,忍不住摸了乔婉玉手一把。「不如今夜朕就一一」
「皇上!」穿着艳红滚黑边的华丽贵气袍子,妆点得娇艳无匹的杜子春娇滴滴的开口,「您忘了今晚已经答应春儿,说要看春儿跳那支新练的崑仑飞犬舞吗?」
「这……」想起了春妃曾预告过的,此舞半纱半裸、极尽妖娇妩媚之态,保证能教他大开色戒。信武帝吞了口口水,不禁冲疑了起来。「那好吧,今晚朕还是到你的牡丹殿上,婉贵嫔那儿就改日再说吧。」
「谢万岁。」杜子春得意地对乔婉抛去了一记胜利的眼色,也不忘顺顺睨了皇后一眼。
一个乏味的老女人跟个无趣的蠢丫头,还想同她杜子春较量产哼!等下辈子吧!
皇后神色莫测高深,自顾自把玩着手中那盏金盃,啜了一口。
乔婉乖巧体贴地上前再为皇后斟满酒,然后静静退侍在后。
朱尔静手执象牙箸,轻轻巧巧地夹起一颗雪白如玉的鹌鹑蛋,慢慢放入口中吃了。
皇后终於抬头瞥了一脸得意洋洋的杜子春一眼,难掩心烦地再饮了一口酒,却没料想到喝得太急,呛住了。
「咳咳咳。」她掩袖轻咳了两声,喉头却越发麻痒难当,越咳越剧烈,「咳咳咳……」
「皇后怎么了?」本来还隔座与杜子春眉来眼去的信武帝及时注意到了。「身子不快吗?」
「谢皇上关心,臣妾只是老毛病了,咳咳……」皇后脸上掠过一丝浅浅的怀念。「皇上还记得吗?臣妾当年还是太子妃的时候,曾受了雪室酷寒之苦……」
「朕怎会不记得?」信武帝眼神一柔,手掌轻搭上皇后冰凉的小手。「那时敬王在先帝面前挑拨离间,说朕有逼先帝退位、大逆不道之举,是皇后自愿入雪室,受酷寒之刑,为朕赌咒,向先帝一力证明朕绝无二心……还记得皇后当时几乎冻死,此举大为撼动先帝,这才对朕释去疑心。皇后,你对朕的情深意重,朕又怎会忘记呢?」
「皇上是臣妾的天,臣妾的人和性命,自然统统归皇上所有。」皇后深情款款地望着信武帝,随即咳得更加厉害。「咳咳咳……」
信武帝心疼地亲自搀扶起她,「来人,还不快扶皇后娘娘上风辇?还有速传太医院,叫他们定要好生为皇后训治护养,要是再让皇后有一声咳嗽,朕就砍了你们全部!」
「是!万岁爷。」内侍和随侍宫女们赶紧上前来扶。
「皇上宴请皇家兄弟,咳咳咳……臣妾这皇嫂怎能逃席呢?」皇后摇摇头,「臣妾不要紧……」
「这竹林风大,皇后还是快快回宫歇着,莫再教朕担心了。」
「是呀,皇嫂。」朱尔静眸光温柔含笑,关怀地道:「臣弟何德何能,得蒙皇兄和皇嫂这般相疼眷顾,已经感恩戴德到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若是皇嫂此番为了陪宴,反教凤体受累,那臣弟当真是万死莫赎了。」
「咳咳咳……嫂嫂不打紧的……」
「不行不行。」信武帝很坚持,「你还是快回宫里歇着,好生照顾身体,待朕事情都忙完了后,今晚朕陪你一整夜,好不?」
皇后苍白脸上涌起了一朵酡红,羞涩的低啐,「皇上……咳咳,臣妾、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朕的皇后,朕的结发妻子,朕晚上去陪你自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害羞的呢?」信武帝笑呵呵。
「皇上一一」杜子春打翻了醋坛子,再也看不下去,可一见到皇后的表情,只得恨恨咽下这口气。
别以为她杜子春是这么沈不住气的人,她才不会上了皇后的恶当呢!
思及此,她露出一抹娇艳甜美的笑容,附和道:「是呀,皇后娘娘千万得保重凤体,不然我们这些后宫姐妹也会心疼死了的。」
皇后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再不甘愿,可喘咳连连,只得依言退席,将局面整个留给杜子春。
杜子春逮着机会,老实不客气地偎坐在信武帝身边,夹了一筷子鸡丝玉兰喂入皇帝口中。「万岁爷试试这道酸酸甜甜的苏州菜,方才臣妾尝了一口,可好吃的呢!」
「好,好。」信武帝见皇后凤辇去得远了,自然乐得享受美人恩。「春儿推荐的必定是好菜。皇贤弟也尝尝,别同朕客气啊!」
「那臣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酒酣耳热之际,突地,自翠绿竹林中飘射出一道刺眼锋芒一一
「昏君看剑!」
那道锐利冰冷青似凛凛风雷淩厉而来,怀里搂着爱妃的信武帝惊得魂飞魄散,杜子春则尖叫着推开他,众人刹那间猝不及防,纷纷惊逃跌滚四散。
「有刺客!」朱尔静大吼。
一切彷佛凝结,可又迅如闪电,在尚未来得及眨眼间,刺客那柄森寒长剑已深深刺进了扑上来护住信武帝的乔婉!
寒刀瞬间没入肩背,刹那间炸开了鲜艳凄绝血花,迅速染红了她身上雪白素裳,令人看了触目惊心。
「婉贵嫔一一」信武帝惊呆了,紧紧抱住为自己挡住刺客一击的乔婉,咸腥黏稠的血沾了他满手,甚至隔着衣衫渗透沾湿了他的金色龙袍。
「来人,护驾!」朱尔静怒喊,一把掀翻了桌案,试图挡住刺客招招狠毒的杀招。
原本应该在四周护卫的御林军不知为何全数不见,而未奉诏不得携械近身的静王府护卫赵衡闻讯急急赶米,赤手空拳和刺客过招反击。
「快保护皇上!」朱尔静心急如焚,护在信武帝面前,不敢稍离半步,甚至是分神回头看清究竟。
他表面上指抨若定,但胸口能清晰感觉到被一剑洞穿的剧痛感,心脏也彷佛在此刻停止了跳动。
他的婉婉……不、不……
「婉贵嫔?婉贵嫔?」信武帝紧紧抱着她,焦灼地急唤,「是你救了朕,你、你要不要紧?要不要紧?来人,快一一」
好痛……好冷……
她就要死了吗?
尔静哥哥,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还……还没做你的新娘……成为你的皇后……
冰冷又灼热的剧烈痛楚贯穿了她全身,乔婉只觉得自己渐渐无力,气息微弱,每吸一口气都像是种奢求。
可在她死之前,她得说……
「皇、皇上……」她挣扎着开口,努力挤出笑容,「您没事……那真……真是太好了……」
「婉贵嫔,朕没事!朕没事!」信武帝大受震撼,语无伦次地道:「你、你救了朕……是你救了朕……」
下一刻,乔婉已然坠入无边无际的沈沈黑暗……
当夜,夜静风俏。
在幽幽烛光映照下,却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满目疮痍。
朱尔静沈默地坐在地上,紧握的拳头伤痕鲜血遍布,他却恍若未觉地望着窗外仅色,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