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2)

第十章

即将受封为后的宰相千金陆朝秀中毒身亡,举国哗然,乔婉宫中服侍的宫婢全被追究,打入大牢。

可她依然是那个地位崇高的先帝遗后,纵然群情激愤,众臣纷纷上书皇帝,定要追究到底,可无人敢站出来直指她下手行凶杀人一一

除了他。

「原来我竟调教出了个狠心、冷血无情的蛇蠍……」朱尔静首度失去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气定神闲,紧握拳头,气急败坏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你教会我的。」乔婉端坐在椅子上,语气平静地回答。

他震惊地后退了两步。「你……」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轻声叹息,像是有些困惑地侧头思索着,「难道是我记错了?还是你自己给忘了?」

「可陆朝秀是无辜的!」他怒火随之升高,「你怎么能一一」

「你又忘了。」她恻然地笑了,「没有人是无辜的。是她选择跳进后宫这个吃人的漩涡里,若当真要怪,她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太过天真。」

「婉婉!」朱尔静终於失控了,再也忍不住狠狠地抓住她的肩头,猛烈摇晃着。「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以为毒死了她,这一切就能称了你的心愿?你疯了吗?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最后关头……」

「因为我再也厌倦等待了!」她被他摇得钗松发乱,凄厉嘶喊,「我从十六岁进宫的那天起就开始等你,等你夺回原属於你的一切,等你牵着我的手,光明正大地走进你的世界,回到你身边,可最后我等来的是什么?」

「原来你这么不信任我?」他心里怒气翻腾如巨浪狂涛,咬牙切齿道:「原来你就是不相信我有朝一日定会立你为后,不相信我对你的承诺是真一一或者,你根本就认定了我是个言而无信、无情无义的负心汉?」

热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凄然哀伤地望着他,「难道……你不是吗?」

他的心几乎停止跳动,瞪着她,声音嘶哑不稳,「你说什么?」

「我不会让你抛下我的。」泪水滚落两腮,乔婉愤恨地咬牙道,「所以不管是谁挡了我的路,谁阻止我走到你身边,我都会除掉她!毒杀陆朝秀,我一点也不后悔,若是一切再重来,我还是会下这个毒手!」

「婉婉,你……你变了,你已不是我当年爱上的那个婉婉一一」朱尔静震慑地倒抽了口气,痛苦地怒吼,「我甚至觉得我根本不认识你!」

乔婉脑中轰地一声,脸色一白,悲哀地望着他。

话冲口而出的那一刹那,朱尔静自己也悚然大震,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面色灰败若纸。

原来仇恨果真是双面刀,在狠狠砍杀对方的同时,也生生摧毁了自己。

为了江山,他竟亲手造成了这一切可怕的悲剧?

他最心爱的婉婉,那个一向对他笑得好甜好美,满眼闪动着信任与崇拜的小婉婉……在他多年的训练之下,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后宫女人?

他究竟该拿她怎么办?

难道在毁去了她生命中一切所有的同时,他还能狠下心来亲手夺定她的性命?

「婉婉……」他喉头紧缩,语气痛苦绝望。

「我变了?所以你不认识我了?」乔婉嘴角噙笑,眸底含泪,神情显得有些恍惚,「不,尔静哥哥,你不可以不记得我的……我是婉婉,你的婉婉啊……」

「婉婉,你为什么要铸下大错?」热泪夺眶而出,他直想抓住她的肩头猛烈摇晃,更恨不得扼死自己。「为什么要亲手毁了这一切?你……你太傻、太傻了。」

「我不傻,我除掉了我的敌人,现在没有人能够跟我抢做你的皇后了。」她笑了起来,眸光热切地痴望着他,「所以……现在我可以是你的皇后了吗?」

「婉婉……」他的心如落入烈火焚烧的地狱里,伸臂紧紧将她揽进怀里,痛苦的嘶哑道:「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不,不晚的。」她终於又回到了这个魂牵梦萦的温暖怀抱里,依偎在他胸前,乔婉泪眼朦胧,幸福地笑了。「尔静哥哥,我只要能够陪在你身边,能够成为你的皇后,你的新娘子……一切就不会太晚,看,我们现在不是终於能够在一起了吗?」

朱尔静将她拥得好紧、好紧,紧到她都觉得痛了。

「婉婉,我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不再只是你的尔静哥哥。」他悲伤地看着怀里的她,「我必须还给陆相国,以及天下人一个公理与交代。」

「公理?交代?」她仰望着他沉痛却决断的眼神,不禁迷惑的喃喃。

『群臣激愤,我纵然贵为天子,也无法杜绝天下悠悠众口,更不能罔顾王法。」他痛苦地开口,「我绝对不会伤及你的性命,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婉婉,我还是必须……必须夺去你的后位封号,判你终生囚於弃宫。」

「弃、弃宫?」乔婉打了个冷颤,一瞬间无法反应过来,傻傻呓语。

朱尔静不忍看她地别过目光,声音更低了,「是,那已是得以保全你性命的最后一条路了。」

她望着他,如水般温柔的目光渐渐冰冷。

弃宫?

比冷宫更凄惨可怕数十倍的弃宫,都是拘囚一些发了疯或犯下十恶不赦非行的后宫妃嫔所去之处,听说那里宛若地狱,夜夜彷闻鬼哭……

「你要我去弃宫?」她喃喃重复,「你要我去弃宫?」

「目前只能这样。」他也很痛苦,很挣扎,可唯今之计,为平息愤怒的文武大臣,为了稳定江山民心,他也只有先将她打入弃宫。

「婉婉,我这也是万不得已,现下江山刚定,我与这整个国家都再也禁不起另一次滔天波澜的丑闻和一一」

「江山?好一个江山!哈哈哈…」乔婉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原来你的江山……是我的坟墓呢……」

「婉婉一一」他脸色瞬间苍白。

「好……太好了……」她笑到眼泪迸滚了出来,如雪般美丽小脸尽是惨然笑意,「竹马青梅,相爱一场,你赏赐给我的恩典竟然是得以不死,囚往弃宫来了此残生?好,真好……和我爹的下场相比,你果然待我不薄啊……」

「婉婉。」他闭上双眼,一颗心剧烈翻腾绞拧着,「也许,也许等事过境迁,等日后……日后人们淡忘此事,或许--」

「或许有朝一日我可以离开弃宫?」她癫狂的哭声消失了,唇畔浮起讽刺的笑意,「又或许有朝一日我能够成为你的皇后?是这样的吗?」

「不是没有可能。」朱尔静回答得有些心虚、避重就轻,他深吸了一口气,难抑痛惜与愤怒的低咒,「可恶!婉婉,倘若你当时能够沈得住气,多些耐心,那么事情也可以不必走到这地步,为什么你偏偏要毁了我为你我精心布局的一切?」

乔婉望入突然变得陌生的他眼里,浑身一颤。

刹那间,她像是悚然惊醒,恍然领悟了过来一一

原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已是个不折不扣、君临天下的皇帝!

在皇帝的心里,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永远淩驾於一切,包括心爱的女人。

原来,一直以来,她都是可以随时被牺牲的;原来……她早已经被牺牲掉了。

而她,却还傻傻地苦守着一份早就褪色的爱情和承诺,以为只要他站上了最高的位置,那个位置的身畔,就一定有她。

可是她到这一刻才终於知道一一

「原来我脚下的路早已走到尽头。」她的眼神空洞,低声笑了。「再也……无路可走了。」

原来,由始至终,她也不过就是他江山大业上的一颗小小棋子。

原来,她以为的地老天荒,就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婉婉?」朱尔静呼吸一窒,心跳漏了好几拍。

她的神情令他心头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慌乱不安。

「不重要了。」她轻轻地开口,「离不离开弃宫,当不当上皇后,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以后也再不会为难你,你以后也不须再以我为念了……皇上。」

「婉婉,你一一」朱尔静只觉心惊肉跳,气息粗重急促的低吼:「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已经不重要了?难道连我也不重要了?难道……你连我也不要了?」

「我累了。」她闭上双眼,语音低微,「皇上请回,稍后我会自脱簪环,卸下凤袍金冠缴回内廷,自行到弃宫领罪。」

「婉婉……」他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恐惧已然啃噬得脑中一片空白,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生平首次,他惊恐地意识到一一自己好像就要失去她了?

或者,他已经失去她了?

朱尔静绝望得想抓住些什么,却只能用愤怒来掩饰内心深处那股陌生的巨大恐慌。

「好!我就随便你!」

负气离开的朱尔静接连着好几天、好几夜都无法入睡。

他白天仍旧日理万机,可一入夜,便焦虑烦躁地在寝殿里来回踱步,几乎踩穿了脚下金砖。

窗外天已蒙蒙微亮,他很快就得准备上早朝,可是他满心满脑想着的都是婉婉她狠心不悔的言词,她震惊凄凉的眼神,她悲伤绝望的眼泪,还有,她那副心如止水、槁木死灰般的淡漠神情。

他胸口绞痛成了一团,再无力思考。

「我没有做错,我已是做了最妥当的安排。」他自言自语,所有的挫败与焦虑凝结成了愤怒。「的确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在此敏感时机做了最坏的决定,施展如此毒辣的手段,贬至弃宫,保全她的性命,我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一一」

等等!

朱尔静脚步倏地顿住,不敢置信地僵住了。

仁至义尽?

他怎么会对婉婉用上「仁至义尽」这四个字?

电光石火间,所有婉婉曾说过的话,在他脑中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一一

尔静哥哥,如今你我之间,就只剩下一个公道了吗?

我从十六岁进宫的那天起就开始等你,可最后我等来的是什么?

原来我脚下的路早已走到尽头,再也无路可走了……

你的江山,竟是我的坟墓……

他冷汗涔涔,面色如土,全身僵立在原地,彷佛过了足足有一生之久,双腿再也撑不住高大的身子,眼看就要软倒下去,他挣扎着在雕花龙榻上坐下,把脸庞埋入双掌内,过去的点点滴滴纷纷涌上了心头。

她说的没错。

她为他付出了一切,牺牲了所有,可等回了什么?他究竟给了她什么?

原来,当真是他把她逼到无路可走,退无可退。

他拿她的爱当作赌注与筹码,为他自己博得了这天下江山,可是却用无情冷血自私的背叛,毁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将珍贵伟大的爱捧至他而前,却被他当垃圾一样轻蔑不屑地丢弃?

「老天一一」他痛苦得彷佛重伤垂死的野兽,声音嘶哑,「我到底对婉婉做了什么?」

现在,他居然为了顾全自己的江山基业,为了顾全朝臣观感,甚至不惜逼她往死路上走。

朱尔静完全无法呼吸。

一一他竟亲手谋杀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不顾朝臣侧目、疑问与非议,朱尔静赶到了弃宫。

弃宫位於皇宫最西处的后山里,十几栋屋子被高耸厚实的青墙圈禁在内,彷佛是个为世人遗忘的废墟。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弃宫,在见到那宛若鬼市般的破烂老屋时,他的眼眶灼热刺痛了起来。

「婉婉?」他心痛地注视着坐在椅上的苍白枯槁身影。

短短数日,她消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灰扑扑的旧袍子穿在她身上显得十分宽松,唯有那双晶莹如星子的大眼睛,还能看出几分昔日的清丽。

不过数日,她竟憔悴衰弱如老妪?

他的婉婉……

朱尔静心在淌血,双腿几乎撑不住自己,哑声开口,「婉婉,我来了。」

乔婉平静地注视着他,眸光里没有激动、没有悲伤,没有泪水,也没有半点爱意,只是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般,淡淡地望着他。

「你要什么?」

「我要你。」他冲口而出。

听见他激动有力的宣告,她清减苍白的脸庞既无一丝喜悦之情,也没半分怨恨之色。

「你来错地方了。」她目光低垂,回到手中正在缝补的袍子上。

「婉婉,是我错了,我该死的大错特错……」他一个箭步上前,半跪在她面前,大手紧紧抓住她冰冷的小手。「对不起,是尔静哥哥教你失望了!」

「皇上又何苦如此?」她淡然地抬眼,望入他祈求她原谅的黑眸里,「此处阴湿寒冷,皇上龙体为重,还是速速回宫吧。」

「婉婉,你还关心着我?」他眼眶发热,迅速湿润了。「我就知道你是个最最心软的好姑娘,就算尔静哥哥做了这么多不可饶恕的罪孽,你还是舍不得记怪我,你还是这么地担心我……」

乔婉没有回答,只是漠然地任由他揽拥入怀里,身子一动也不动,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