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可不可以说不?我不要莫愁嫁进来,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啊——」
「娘知道你的心苦,可是,莫愁有了继祯的孩子,孩子无辜是不是……」
孩子!?她居然有了继祯的孩子?
紧抓支柱的手松开,大浪卷来,意志变得薄弱。她在漩涡中浮沉……灭顶……
在他说爱她的时候,他已经和莫愁成了夫妻;在他立誓情爱不变的同时,莫愁已经在他心中扎根……
他的爱呵……只是谎言,是她笨得太过,才会相信情深不移,是她念的太痴,才会相信磐石不转……
精明的孟予橙居然会去相信一场荒谬?她笑了。难怪她会输给莫愁,她输在相信……
他用最差的方式逼她接纳,她必须妥协?必须傚法娥皇女英?她将一扫妒妇名声转为贤淑?
长声喟叹……她做不到……
「橙儿,能不能勉强一次,就算是为爹娘好吗?我们不能眼睁睁看长孙家骨血流落在外。」长孙老爷开言劝慰。
「你们去准备婚礼吧!」抹去泪,她笑了;从此她不再相信「相信」。
「橙儿,你答应?太好了,我保证长孙家绝不会亏待你。」
她已经亏待了自己——在她要他们准备婚礼的同时。
起身,她没说话,带着迷蒙笑容,收拾满地疮痍,拾起花瓶碎片,那是她的心;捡起破碎桌步,那是她的情;组不起断椅,那是她的爱,等——收拾妥当,扔下所有牵挂,她就不再亏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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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停停,她的行程比预计中慢上很多,她需要很多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当她站到姐姐妹妹面前时,她不要留下任何一点点委屈表情,让她们挂心。
回想那日,她写下休书一纸,押上手印,截断了他们中间的十年。十年……好长一段,彷佛她还穿着夹脚极化鞋和过长的喜衣坐在床头,彷佛害继善跌倒还是昨日的事儿,怎么一转眼就是十年。
没忘记第一眼看到他,她在心里偷偷说,这个人就是我的丈夫;是我要跟一辈子的男人。於是,带着宽容眼光,她把他判定成帅气好看的男人。没想到,她的一辈子居然短得教人措手不及。
婚礼在进行了吗?唢呐锣鼓,震天价响,红盖头掀起,他看见他一生守候的对象。
也许在婚姻中,光是爱情并不够,性情不同,就算两人再愿意包容退让,都无法长久。也好,不同的人生、短暂的交集,他们今生缘分已尽。说不定来生,换副性子,他们有可能再续。
他是个好男人,不管有没有娶莫愁,她都不能否认这一点,如果她能像一般女人,愿意屈就,或者他们还能牵手共同走过。
可惜,她骄傲自负,她向来要求最好、不愿退求其次,玉碎瓦全她都不要,她只要完整的上等翡翠。
过去两年,莫愁只是一个丫头,她都能逼出她的妒嫉性格,现在,播身成妻妾,她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变成噬人恶魔。到最后,她遭人唾弃、惹人厌恶,她的下场不会比当年的二奶奶幸运。与其如此,她宁愿退开,她宁愿留在大家心目中的,是福星橙儿。
喝一口热茶,下意识地握住胸前断玉,腊月十七了,延宕归期,姐姐们会不会担心,门外风雪渐大,她怀疑着要不要继续上路。
回头巡探茶馆里,客人只有两个,她和另一个面无表情的冷酷男人,他们谁也没搭理谁,各自想心事,有一口没一口品啜青茗。
直到橙儿将断玉自脖子上取下,在眼前反覆把玩,男人回眸望见,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用力握住她的手腕。
「盂予青是你的谁?」赫连喧烨不顾掌柜的惊愕眼光,抓住她急问。
「你又是孟予青的谁?」他的态度恶劣,她就比他坏上十分。
「你知道石头村?」不理会她的回问。
「不就是我老家呗。」闲闲的,她用另外一只手去倒茶。
「走!」一声令喝,他拿橙儿当营中弟兄看待,抓起她就往外走,不顾她的拳打脚踢。
「客倌……」掌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上前仗义执言,可话未启口,就让赫连喧烨的怒目给吓回肚里去。
「光天化日下,你强抢良家妇女啊,放开我……」橙儿的尖叫声渐行渐远。
许久许久,掌柜的才颤抖着一双手,悄悄对自己说:「明哲保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姑娘你发生什么事,只能怨自己命运不好,千万别怪到我头上,我上有八十老娘,下有年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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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重聚,自是一番相惜相怜话,可是那个霸占二姐的坏男人,不让她们多说几句,就把她从二姐身边拎走。没办法,人家力气大、个头高,打不赢,能奈何。她只好和大姐进房间,述说十年问种种。
「橙儿,你太莽撞,怎么可以休夫?」蓝儿摇头,从小就这个妹妹教人最操心,现在又搞出这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她不会处理了。
「大姐,如果姐天要娶小妾,你也没关系吗?」
若这问题发生在二姐或墨儿身上,她不敢笃定,也许她们会忍耐留下,试着和人相处,但大姐和她是同一类人,她不信大姐会觉得无所谓。
「我不会娶妾。」苏或瑛跳出来替妻子解围。
「男人的话岂可尽信,两个月前他也对我信誓旦旦,才多久的时间,他就有借口非娶莫愁不可,哪天要是有这样一个不得不的借口出现,大姐,你不会休夫吗?」
「孟予橙,你不要用你的情形来试炼我们的感情。」苏或瑛向来温和,但事关心爱妻子,他连一点点假想都不准她有。
「你们感情经不起试炼吗?」看姐姐,她非要逼予蓝出口,为她支持立场。
「橙儿,很抱歉,我做不了这样的假设,我信任他,比信任我自己更加信任,如果有一天连他也不值得相信,我不晓得天地间还有什么可以被信任?」予蓝说。
「你对我就是缺少这一层信任,才会疑心暗鬼、才会让嫉妒膨胀。」霍地,男音插进来,橙儿猛然抬头,张开的嘴巴阖不拢。
「你来这里做什么?新郎倌!」冷嘲暗讽,她下决心不要这个「好男人」。
「我说等你冷静再谈,为什么留下休书,不说一声就跑掉。」他把休书往桌上一拍,当着众人面前跟她吵架。
「我留下来做什么?喝你一杯喜酒吗?不成,孕妇要戒酒。还有,谁准许你来我家?这是我孟家产业,不是长孙家的。」起身,她拚命将他往外推。
开门让继祯进门的暄烨忙抱起青儿闪开,免遭池鱼之殃。
「我十天前就到石头村了,你比我早出门,为什么现在才到?你知不知道我整整担十天的心。说!你到底跑到哪里去!」
十天前他进村,租屋住下,他日日探听,橙儿始终未返。要不是今夜忍耐不住,决定先过来打声招呼,他好折回去寻人手帮忙,他尚且不知橙儿刚进家门。
「我得先去寻找我的『梅开二度』啊!不然回老家,姐妹们都有丈夫,独独我形单影只,多没面子。」松开推他的手,她折回床边,气死了,明明是他的错,他话说得比她大声。
「我早说过,我会陪你回石头村。」
「下堂夫,你弄弄清楚,咱们没关系了,趁天色尚早,赶快回去抱你的长孙夫人和长孙家骨血,一窝子热热闹闹,睡觉起来才舒服安适。」
「你在无理取闹,你立过誓,要当个乖乖娘子,不咄咄逼人、不乱发脾气。」
「你不也立过誓,不娶小妾、不爱别人,哈!原来这年头,立誓跟喝水一样,简单得很。」哼!是他先毁誓约,还敢来挑人。
「我没有爱上别人!你不能诬赖我。」
「没有爱上别人,人家就能怀孩子,真神奇耶,会不会你的莫愁夫人和刘邦他娘一样,怀的是神种,将来要当皇帝的。恭喜、恭喜,未来的太上皇,你福寿无量啊。」她左削右刮,恨不得剥下他一层皮。
「孩子不是我的,是继善的,只不过他闯了祸就躲起来,总要有人收拾。」
「你说……孩子是继善的?」她傻掉,努力在心中消化他的话。
「当然是继善的,我怎么可能和她有关系,只不过继善一走,他不肯负责任,莫愁的清白成了众矢之的,我不能不出面维护,好歹她怀的是我们家的孩子;」
「不对,继善没有闯祸就躲起来,他真心喜爱莫愁,是莫愁拒绝他,他伤心之余才想远走他乡,临行他还嘱咐我,等他定下来就会修书回家,若莫愁肯改变主意,要我派人将莫愁达到他身边。」
「莫愁不是这样子说,难道她骗我?」皱眉,第一次他对莫愁起怀疑。
「当然是她骗你,难不成你还怀疑我?」
「我没有怀疑你,不过,如果那天你肯平心静气听我说完话,或者等情绪稳定之后,我们再深谈,是不是就不用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才弄清真相。」
「我要怎么平心?继善要我成全你们,爹娘要我包容你们,连莫愁都理直气壮找上门,说我自私,不让你们成双成对。好像都是我这个坏女人挡住你们的幸福路,我还不懂得退让,简直要激得人神共愤。」
「莫愁当面找你,说要嫁我为妾?她为什么要这样子做?」
「他想嫁给你啊!」
「嫁我当妾会比嫁给继善为妻好;我不懂她的想法。」
「还不简单,你厉害、你伟大、你能干啊!江南首富耶,可不是每个人随随便便就能争得这个头衔,多少女人想当你的爱妾,先登堂后人室,左一条计、右一碗毒,弄死大房,身价马上水涨船高……」橙儿逮到话,碎碎念个没完没了。
「橙儿,你说这些话,目的是什么?想将妹婿推得远远?」青儿挣出暄烨怀抱,走到橙儿身边。「他今天没有这份优秀,你不会看上眼他?或者他有了这份优秀,你便不要他了?这是你的本意吗?」青儿温温婉婉几句,止下她的唠叨。
「不是啊!他是他,不管他好不好,就是他了。」橙儿回二姐话。「那么,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来伤害你们的感情呢?」
「我……我生气啊!」橙儿支吾其声。
继祯懂了,为什么她老说最能治她的是二姐,因为青儿不带怒气,却句句精辟,让橙儿不得不反躬自省。
「生气之后呢?从此老死不相见?傻气,如果你的感情因为怒气被牺牲掉了,你不会痛心疾首吗?」
「我会。」她承认。
「是哕,你们好谈谈,不要再轻易动怒,好不好?」青儿看看橙儿,笑问。
「好。」点点头,她被收服妥贴。
青儿拉拉暄烨,蓝儿对继祯抛去鼓励眼色,一行人识趣离开,临行蓝儿没忘记带走桌上的休书。
走出门外,予蓝拿起休书,摊开大家一起看,看过,四个人皆啼笑皆非。
盂予橙,扬州人士,年十八,於xx年间xx日主此休书为凭。因长孙继祯负恩背信、诡诈善骗,忘记孟予橙施予的救命之恩,忘记共同生活的十年情谊,此等奸险小人,孟予橙从此与之思断义绝,终止夫妻关系,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孟予橙,不愧是盂家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