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梁思爱向高院长道了声再见，慢慢走向育幼院的大门口，可是没几步路，脚步不自觉停下来，接着举起右手往脑袋瓜猛敲……不要再想了！没错，她不应该继续宅在安全城堡里面，可是要从胆小鬼变成勇者无惧，这就好比从吐鲁番洼地走到喜马拉雅山——遥不可及！是啊，不过，若认为不可能走得到，她便一辈_

抖了一下，梁思爱甩了甩头，不对，基本上，从胆小鬼变成勇者无惧是一件事，而她能不能走进学长的世界是另一件事，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这么说也不全对，没有前者，后者永远只能停留在想象阶段……言而总之，她连勇敢都还做不到，其他的就别说了。

梁思爱再次举起手敲着脑袋瓜，还两只手一起来，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别再想这些有的没有的，还好今天不是帮小朋友上课，只是解答课业上的问题，要不，今天的课她一定上得乱七八糟。

「一只手敲脑袋瓜不够，再补上一只手，你是担心不够笨吗？」俞熠安实在看不下去了，从停放车子的地方走过来，将她的双手拿下来。

梁思爱怔愣地瞪着俞熠安，半晌才有了反应。「学长怎么会在这里？」

「今日来送儿童节礼物，听说你在这，我顺道送你回家……忘了问你，你应该是搭公交车来的吧？」

梁思爱没好气的撇了撇嘴。「学长是在嘲笑我吗？明知道我手脚不太协调，连脚踏车都不会，不靠大众交通工具，难道用双脚走来这里吗？」

「手脚不太协调与骑脚踏车没有关系。」

「……是吗？」

俞熠安伸手弹一下她的耳朵。「明明是胆小，怕摔痛了，还找借口。」

张着嘴巴，可是梁思爱一句反驳都出不了口。没错，她最怕痛了，打个针可以哭天喊地，好像受虐儿，妈咪觉得丢脸，每一次打针都将她丢给爹地，爹地不敢违抗懿旨，只能苦哈哈求她闭嘴……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不小心将这些都说出来了，不过，学长干嘛还记着？

「上车了。」俞熠安率先往车子走去，梁思爱赶紧跟过去。

坐上车，梁思爱决定弥补受损的形象，正样危坐扮演大家闺秀，以至於他们来到莺歌，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学长不记得我家在哪里吗？」学长曾经送她回家，可是好几年了，学长忘了也不奇怪，可是跑到莺歌，这会不会差得太远了？

「记得，可是我想先来这里取货，顺道让你做陶瓷。」

梁思爱两眼都亮了，比天上的星星还灿烂。「可以吗？」

「我们不是已经来了吗？」俞熠安催着她下车。

下了车，梁思爱像个小孩似的在俞熠安前蹦蹦跳跳。「学长知道吗？我一直很想来莺歌做陶瓷。」

「我知道，你说过。」

闻言一怔，梁思爱完全没有这个印象。「我说过吗？」

「对，你说过。」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搁在心上。

学长说她说过，她就一定说过，因为她对酒精毫无招架之力，一瓶啤酒就会哇啦哇啦的说个没完没了……

这也是听学长说的，毕竟喝醉酒之后的事，她这个脑袋空白的当事者不会有记忆……总之，还好她很谨慎，唯有学长和家人面前，她才有胆子碰啤酒，要不，连她家小花猫半夜溜出去与野猫偷情，都会传得天下皆知。

「学长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来做陶瓷吗？」

「为什么？」

「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个艺术家，浪迹天涯，将所到之处见到的感动化成一幅作品。听说，有人就是靠这个方式实现环游世界的梦想，可惜，我父母严重缺乏浪漫细胞，坚决反对我往艺术领域发展。」父母为何总是喜欢与孩子唱反调呢？她不当艺术家，难道就比较有前途吗？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妈咪可能会更期待她当艺术家，至少还有一点点斗志。

俞熠安稀奇的挑起眉。「你想当艺术家？」

梁思爱骄傲的抬起下巴。「学长不要瞧不起我，我学过几年画画，老师都说我有艺术方面的天分。可是我妈咪听了却吓坏了，从此不准我画画。她要我学画画是想训练我的艺术眼光，千金小姐嘛，总要懂得品味艺术啊，可不是要将女儿变成疯狂的艺术家……我妈咪认为艺术家都不正常。」

「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

「我的艺术梦想还在土里施肥浇水，连小嫩芽都还没发出来，就被斩断了，有什么遗憾。」其实她的心情比较接近愤怒，为什么她的人生要由别人决定？难道他们可以为她的人生负全部的责任吗？

「真的斩断了吗？」

「不斩断可以吗？」梁思爱自嘲的勾了勾唇角，说起来也是她没出息，没有魄力为自己的权益上演家庭革命，也没本事靠自己的能力追逐艺术家的梦想，只能屈服在权威的体制下……想想，她很有自知之明，这应该也可以称为优点吧。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会挣扎一下的人。」

「若有机会从事设计方面的工作，我还能抱着一丝期待，挣扎一下，暗中继续学画画，立定志向有生之年一定要开一次画展。」她选择在幼儿园工作，部分原因就是想让自己远离画画，不再对艺术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为什么不找设计方面的工作？」

她还以为学长聪明绝顶，原来也有笨笨的时候。「我又不是学设计的，而且现在的设计人才满街都是，谁愿意给我机会？」

「我给你机会。」

「……嗄？」粱思爱停下脚步，呆头呆脑的好像刚刚从睡梦中醒过来。

俞熠安也跟着停下脚，转身面对她。「我准备扩大思念小屋，以后营销方面的工作要独立出来，也会更重视产品的设计。」

眨了眨眼楮，半晌，梁思爱终于有了反应。「可是，我没有经验。」

「我会教你。」

「学长要教我？」

「我在这方面花了不少功夫学习。」

若在以前，只要经过十秒钟的犹豫，她就会拒绝了，可是这会儿她动摇了，因为她很想从胆小鬼变成勇者无惧吗？不，不全是如此，也许，她真正想要的是走进学长的世界……当学长的徒弟，两人可以朝夕相处，她是不是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在他的世界待下来？这一刻才知道，她对学长的幻想并没有完全掐灭了，内心深处还是残留某种期待，要不，为何一直跟学长维持这样暧昧的距离？

「学长可能会觉得我很笨。」

「没关系，我可以忍受。」

两眼一瞪，梁思爱嘟起了嘴巴。「学长应该说︰不会，你很聪明。」

俞熠安一副很伤脑筋的皱眉。「可是，你又不是很聪明。」

「学长！」

俞熠安哈哈大笑，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不要生气，你不觉得平凡是一件好事吗？太过聪明就很容易想些有的没有的，这不是很累人吗？」

「谁说只有聪明的人才会想些有的没有的，我不聪明，也很擅长啊……」看着俞熠安，梁思爱越说越小声，最后心虚的转开头，迈开脚步往前走。「学长的提议，让我认真想一个礼拜再做决定，应该可以吧。」

「我知道了。」俞熠安大步的跟上去。

虽然与俞熠安做好一个月的约定，俞熠皓却有长期抗战的心理准备。俞熠安看似温和随兴，事实上很固执，不会轻易改变心意，可是没想到，半个月不到，俞熠安就给了答复，还是出乎他意料外的答案。

「你真的答应了？」俞熠皓很谨慎的再确认一次。

俞熠安好笑的挑了挑眉。「难道大哥期待听到不同的答案？」

「你知道我很开心，你终于承认自己是俞家的一份子。」

其实，他从来不认为俞家与自己无关，俞家有事，他绝不会置身事外，只是，他害怕享受太多俞家的光环后会变得贪心，父母会因此讨厌他……也许，他一直活在被遗弃的阴影当中，以至於对现在所拥有的家庭，他的态度难免战战兢兢，尽心尽力扮演一个讨人喜欢的角色，好教自己在这个家庭真的有存在价信。

伴下脑海M面的思绪，俞熠安说明自己的计划。「未来一年我想先投入喜饼市场开发，增加思念小屋的知名度，同时为一年后思念小屋进驻四家饭店做预备，就像你说的，无论产能或者招募培训管理人员，这都需要时间。」

俞熠皓同意的点点头。「不过，我们可能需要针对合作的细节开会讨论。」

「这是当然，我们要如何配搭，用什么样的樽式经营，这都需要沟通协调。」

「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么大的决定？」

「我不答应，你会放弃吗？」见俞熠皓摇摇头，俞熠安无奈的双手一摊。「我很识相，不想浪费心力与你纠缠不清。」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答应我？」

「一开始就说好，这违背我的心意，太假了。」

「是吗？」

「思念小屋是我辛苦建立的事业，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它能成功，拒绝大哥送上门的好机会，这太对不起我的理智了。想来想去，还是当个实际的人答应了。」

这样的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不过，俞熠皓还是心存怀疑的侧着头打量他。

「这是真心话，大哥看我干嘛？」

俞熠皓抚着下巴，半晌，得到一个结论。「不一样哦。」

「深锁的眉舒展开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很忧郁？」

「不能说是忧郁，只是有些事你一直看不透。」

是啊，他明明当自己是俞家的一份子，可是，却又孩子气的想跟俞家撇得一干二净。相熟的朋友总是笑他表里不一，有必要吗？无论他与俞家是否有关，没有人可以否认他是顶尖的投资高手，人家还在大学求取知识，他就懂得为自己赚取好几桶金。其实，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只是心里的那道坎就是跨不过去。

「大哥可曾想过，有一天我的亲生父母找上我，可能会给俞家添麻烦。」他有过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不是因为想与他们相认，而是害怕有一天他们出现了，给现在的父母制造问题。问了院长，院长说，他出生就被丢在育幼院门口，亲生父母没有留下只字词组，想找到他们很困难。

「我反倒想问你，若有一天你亲生父母找上你，你就不要爸妈了吗？」

「不可能，爸妈永远是我爸妈，没有人可以取代。」

俞熠皓笑嘻嘻的双手一摊。「这就对了啊，无论遇到什么事，你也永远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用心栽培你，不就是证明吗？」

「我知道，可是……」

「我知道，你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贪心的人，因此努力划清界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反而会让爸妈伤心？」

俞熠安怔住了，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们真心当你是儿子，你却害怕别人知道你与他们的关系，难道他们是你的羞耻吗？」俞熠皓举起手阻止他反驳，打定主意今日与他说清楚讲明白。「我知道你绝无此意，可是孩子若以父母为荣，一定乐于向别人介绍他的父母，不会像你这个样子，还特意在衣着上掩盖自己的光芒。」

这会儿俞熠安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管孩子的成就如何，对父母来说，孩子是负担，但同时也是资产。这是一体两面，你不可能只选择当资产，而不成为他们的负担。」

没错，权利与义务原本就是共生共存的。「对不起。」

俞熠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说对不起，而是用行动表明你是俞家一份子，这才是父母心之所想。」

「大哥是不是觉得我很不知好歹？」

「你只是心思过于细腻，人家视为理所当然的事，你偏要想得很深很远。」

离开育幼院来到俞家时他已经十二岁了，育幼院的生活早将他教导成善於观察、凡事多方思考、谨慎分析利害得失的性格，在他眼中，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世上有很多事是理所当然，譬如父母对孩子的爱和关心……对了，差点就忘了告诉你了，这几天妈咪又开始拟宴会名单了，还频频问我，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俞熠皓不怀好意的笑了。

怔愣了下，俞熠安唇角抽动了下。「怎么又来了？」

「这就是当妈的，操心完一个孩子，又开始操心另外一个孩子。」

「是啊，等孩子们都结婚了，接下来操心孙子，这不是很累人吗？」

「我们觉得累人，她可能视为生活乐趣。」俞熠皓拍拍他的肩。「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我现在也回敬给你一一你就坦白告诉妈咪，你心里早就有人了，免得妈咪浪费金钱日钱做这种事。」

最后面那句话他可没有说过哦……算了，俞熠安撇了撇嘴，懒得在这上头纠缠不清。「我会找妈咪好好沟通。」

「妈咪固执的程度不亚於你，除非她知道你有心上人。」

「大哥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摆平妈咪。」俞熠安信心满满的一笑，是时候了，可以告诉妈咪关於他与某人的约定了。

这一年一一梁思爱二十岁，俞熠安二十二岁。

俞熠安离开图书馆，踏着月色回到与同学合租的公寓，时间正好是十一点。

「学长……」像小猫般的叫声响起。

俞熠安转身寻找声音的来源，见到梁思爱可怜兮兮的缩在一旁花圃的角落，连忙快步走过去，在她前面蹲下来。「你干嘛窝在这里？」

「学长……」除了这两个字，梁思爱什么也说不出来。

俞熠安索性拉她站起身，她因为蹲太久了，两脚颤抖得连站都站不稳，身子软趴趴的往前一扑，俞熠安赶紧一左一右握住她的手臂，帮肋她站直身子。

「你在这里多久了？」

梁思爱摇了摇头，心情糟透了，哪会注意时间？

「你干嘛不打手机给我？」

「我的手机没电了。」

唇角一勾，俞熠安调侃道︰「你的嗜好还真是奇怪，老是带没电的手机出门。」

「我现在难过的想哭。」言下之意，此时学长应该安慰她，而不是取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