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2 / 2)

胡善围 暮兰舟 3503 字 4个月前

建文帝下定了决心,反而不害怕,问方孝孺:「援军还有几日能到?」

方孝孺说道:「黄子澄已经赶往云南,黔国公沐晟手下的兵马,再加上云南各地土司的士兵,至少可以募得五十万援军。」

五十万援军,燕军不到十万。

建文帝在绝望中看到了一抹微弱的烛光。

於是建文帝一面部署京城防务,将二十万守军分别驻守京城十三道城门,一面继续派人和燕王谈判。

六月初九,建文帝派出李景隆和燕王谈判——这个时候普通大臣们已经没有本事和燕王谈判了,李景隆毕竟是燕王的外甥,不会被燕王赶走。

李景隆早就纪纲说动了,投靠了燕王,谈判的时候对燕王疯狂使眼色:表舅舅你赶紧打过来,我给你开门!

六月初十,建文帝又派出谷王朱橞、安王朱楹去和四哥谈判,谷王当初在燕王起兵靖难的时候就主动弃城逃回京城,根本没有抵抗——因爲他亲娘郭惠妃忍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因高祖皇帝给强行殉葬,爲建文帝大权独揽扫清障碍,谷王把亲娘的死归於建文帝的皇位,巴不得建文倒台。

安王朱楹,娶了徐达的第三女徐氏,和燕王是兄弟,也是连襟,他希望姐夫兼四哥早日登基爲帝。

所以,派这两个藩王去谈判的结果可想而知,依然没有结果,无法阻止燕王进军的步伐。

建文帝拖延时间的计策落空,便把所有希望寄予黔国公沐晟的五十万援军。

云南,昆明。

黄子澄拿着建文帝手书千里迢迢来云南募兵,沐晟远离朝廷政治中心多年,不晓得朝廷局势发生如此巨变,怎么南征军前后加起来一百多万人都打不过只有十万的燕军?如同丧家之犬?

什么情况?

面对沐晟的质问,黄子澄觉得脸热,轻咳两声,「不是我军无能,实在燕军太狡猾,如今京师告急,皇上召集天下兵马进京勤王,诛杀燕贼。」

沐晟看着建文帝盖着印玺的勤王诏书,不似作假,总不能抗旨不尊,沐晟说道:「黄大人稍安勿躁,我这就召集兵马进京——」

「二哥!」

话说到一半,三弟沐昂走进来打断了哥哥的话,「二哥,有土司秘密谋反!」

沐晟的妻儿、老娘都留在京城爲人质,一直都是三弟沐昂和他一起治理云南。

沐晟赶紧升帐听密报,可是看到通风报信的来人,顿时楞住了,「大……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沐春。沐家同父异母三兄弟齐聚一堂。除此之外,沐春还牵着一个斯文俊秀,约五岁的小男童。

沐春诈死五年,已经在云南封神,威严依然在,沐晟连忙把主位让给大哥坐着。

沐春坐在主位,顺手拿了个果子给身边的小男童,小男童抱着果子就啃,一点拘束都没有。

沐晟和沐昂对视一眼:大哥结婚生子了?

伴随着男童啃果子的哢嚓声,沐春说道:「黄子澄来募兵,你们不要理会,拖字爲上。一来云南刚刚稳定,各地土司虽然归附大明,但若没有大明军队驻守,形成威慑力,他们中间一些人冲早会反。枪杆子里出政权,你们一走,土司造反,首先就拿已经安顿的二百五十万新移民下手,新移民只会种地做生意,他们手无寸铁,一旦失去保护,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我和父亲多年心血,毁於一旦。」

「这二来嘛……」沐春指着埋头认真啃果子的小男童,「他是燕王的嫡长孙朱瞻基,跟我在云南两年了。」

沐晟和沐昂的少年、青年、中年等黄金年龄都奉献给了云南,云南和沐氏家族血脉相连,何况中原换了皇帝,沐家照样是给老朱家打工的,又不是真的换了老板。再加上沐春早就爲沐家铺了路,和未来的第一、二、三代皇帝都搞好了关系,沐氏兄弟的选择可想而知了。

沐晟和沐昂几乎同时点头,说道:「行,我们听大哥的。」

建文帝最后希望的烛光,被沐春轻描淡写几句话给掐灭了。

六月十三日,传说中沐晟的五十万援军冲冲不到,燕军兵临城下,在经城外城集结,准备攻城。

真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都来了。

皇宫,奉天殿。

大朝会,建文帝又问群臣对应之策,群臣集体成了哑巴,不发一言。

建文帝一夜未睡,双目赤红,指着武官里的一个,「徐增寿,你曾经在京城传谣,污蔑亲大哥魏国公徐辉祖偏袒燕王妃和外甥,谎报军情,骗朕召回刚刚打了胜仗的徐辉祖,燕贼得以反败爲胜。」

「现在,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站在城楼,要燕王退兵,他若不退,你便跳下城楼殉国。」

徐增寿出列,将手上的象牙笏牌一扔,「微臣承蒙父亲中山王徐达之恩荫,一生富贵荣华,随心所欲的活着,不受世俗拘束。古往今来,像臣这样能够如闲云野鹤般逍遥自在的人幷不多,臣,死而无憾。」

徐增寿拒绝劝降,拒绝陷大妹夫燕王於不义。群臣皆惊,没有想到至今都无人超越的京城纨絝之首,还有如此风骨。

建文帝大怒,当即抽剑刺向徐增寿,霎时颈血飞溅,洒在已经断爲数块的象牙笏板上。

若有一个人,从来时唯有天真,惯看京城名利场,谈笑中抛家舍身,生而何欢,死而无悔,洪武风流,还看增寿(作者有话说里有注释),只可惜,增寿不寿,三十而亡。

看到建文帝大开杀戒,群臣吓得蜂拥而出,拔腿就跑。

待建文帝冷静下来,回头一看,诺大的奉天殿,文武百官全部跑光了,只剩下方孝孺一人。

方孝孺淡定自若,「老臣会陪着皇上一起殉国。」

建文帝却将染血的剑抛到一边,「庸臣误朕,方有今日之败!」

言罢,建文帝不理会方孝孺,往后宫而去。建文帝步履匆匆,问心腹太监:「都做好了吗?」

太监战战兢兢说道:「胡尚宫,还有皇后娘娘抱着小皇子,还有太子都……都在坤宁宫喝下所赐的鸩酒,已经断气了。」

建文帝又问:「给朕的鸩酒准备好了吗?」

太监低着头:「备好了。」

建文帝步入坤宁宫,却闻到一股浓厚的烈酒之味,寻味而去,却见罗汉榻上摆着三具已经半腐烂的屍首!分别是女人,男童,和一具难以分辨的婴儿屍身。榻上,地上,全都撒着烈酒。

建文帝方知中了李代桃僵之计,连忙回头,但见胡善围举着火把站在门口,说道:「微臣来送皇上最后一程,范尚宫看着河水一点点的涨高,受着绝望和死亡的双重折磨,活活淹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就让皇上尝一尝范尚宫临终前的滋味吧。」

言罢,胡善围将火把一掷,霎时,房间成了火海。

胡善围关门,反锁,就像当年建文帝对范尚宫做的一样。

听着里头的惨叫,还有啪啪的拍门声,胡善围没有任何动容怜悯之色,她脑子里都是范尚宫临死前换上官袍,对镜化妆,死也要死的好看的绝望,说道:「对不起,你没有那艘船的船票,因爲,你亲手凿沉了那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