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上书自辨,说绝无此事。纪纲带着锦衣卫去曹国公府搜查,果然找到了有着周王府标记的物品,真是捉贼拿赃,李景隆不晓得这些东西如何飞到自己府中,百口莫辩。
紧接着,刑部尚书郑赐弹劾李景隆,说他「包藏祸心,蓄养亡命,谋爲不轨」。礼部上书李至刚也上书,说「李景隆在家里接受家人跪拜,行君臣之礼,大逆不道」。
成国公朱能,吏部尚书蹇义、六科给事中张信等大臣也纷纷弹劾李景隆意图谋反。
李景隆又上书自辨,说他家几百个仆人都是服侍人的,不会拳脚武功,怎么可能是死士?家里唯一算得上兵器的就是菜刀。
纪纲又带着锦衣卫上门搜检,从厨房炉膛灰里搜出兵器若干,然后放狗撕咬年轻力壮的男仆,男仆被逼无奈,犹如打通了任督二脉,拿着棍子刀枪等兵器防身,毕竟在这个年代,一旦被狗咬了,得了狂犬病,是不治之症。
纪纲眨着桃花眼,拍手叫道:「李景隆,还说他们不会武功!分明什么刀枪棍棒耍的有模有样。」
众仆: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顔无耻之人!
纪纲收了笑容,玉手一挥,「拿下这群死士!」
李景隆见状,晓得一切都是纪纲栽赃陷害,什么周王府御赐之物、什么兵器死士,全靠纪纲一张嘴。
不,不是纪纲,纪纲敢这样张狂的指鹿爲马,因爲他背后有永乐帝的授意,就像当年洪武朝晚期的时候,群臣弹劾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一样。
是高祖皇帝想杀毛骧,以泄民愤。要不然,群臣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毛骧分毫。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永乐帝如今把我的价值榨干吸尽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开。
李景隆扑通跪地,世袭罔替一等国公、太子太师、左柱国,群臣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曹国公,就这样从云端跌落,除爵、夺官、全家圈禁。
李景隆被单独关押,这一天,看守送来早饭,却在门口将食盒一扔,饭菜丢了一地,大声叫道:「李景隆!你爱吃不吃,居然玩绝食这一招逼皇上让步,做你的千秋大梦去吧!」
李景隆饿得头发昏,「我没有绝食,你胡说八道,快把饭菜拿来。」
看守置若罔闻,早中饭三顿饭,顿顿如此,每次都把食盒在他面前摔掉,大駡他绝食,每日只送清水。
永乐帝不会杀李景隆,也不会杀他全家……就只好借口绝食,饿死李景隆了。因爲他除了是洪武、建文、永乐三朝老臣,还是皇室中人,是皇帝的亲外甥。他的祖母曹国长公主是高祖皇帝的二姐,李家「曹国公」的爵位由此而来,沾了公主的光。
永乐帝吸取建文帝打压宗室,结果四面楚歌的教训,深知宗室的重要性,要稳住宗室,不能让宗室寒心,否则遭遇反噬,他的帝位不稳。
就这样,李景隆「被绝食」到了第八日,靠着清水过活,纪纲去看望他,还提着许多好吃的,李景隆闻着食物的香气,就像一把把刀子割着他的胃。
李景隆已经无力走路,他爬到门口,「吃的……给我。」
纪纲将手里的食盒一扔,大声道:「皇上所赐,你也拒绝?真是大逆不道。」
李景隆绝望了,虚弱的说道:「做人留一綫,日后好见面。纪纲,你不要做得太绝了,甘当鹰犬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当年毛骧是怎么死的,你不会忘记了吧。」
纪纲瞳孔猛地一缩,而后恢复如常,「毛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么可能忘记。」
记得清清楚楚,那些弹劾过毛骧的人、每一片雪花、每一根稻草,我都牢牢的记在名册上,弄死一个划掉一个,你李景隆的名字也在上头,估摸过两天就能划掉了。我找着最好的契机除掉你们。
两天后,李景隆「绝食」气绝,屍首被秘密运走,挫骨扬灰,但是看守依然每天正常按点送饭,还是唱着独角戏:「这就对了嘛,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的家人也都活着,都是皇上恩典,知足吧。」
三保太监一行人赶到京城时,京中盛传李景隆绝食十天失败,恢复了正常进食,李家虽然谋反,但是永乐帝看在曹国长公主的份上,赦免其罪,李家兄弟们都封了官职,李景隆之孙还得封世袭锦衣卫指挥使的虚职,世代享受富贵。
茹司药和谈太医去坤宁宫给徐皇后会诊,皇后已经病入膏肓,到了油枯灯尽的时候了。
茹司药说道:「微臣这几年在云南新得一些中原没有的药材,虽然在周王的主持下验过药性,但每个人体质不同,对药物的反应可能不一样。」
言下之意,就是徐皇后还可以用新药抢救一下,但是风险极高。
永乐帝面无表情,只是下巴颤抖的胡须出卖了他的内心:杀了李景隆有什么用?我还是要看着妻子离我而去,怎么会这样呢?她只有四十五岁啊。
当年孝慈皇后去世时是五十一岁,父皇高祖皇帝还大哭孝慈皇后走得太早,可是如今,我的皇后只有四十五岁……
永乐帝猛地握拳,给这对夫妻下了免死金牌:「只管放手去治,朕不会治你们的罪。」
茹司药夫妻领命下去开方子。
弄死了李景隆,安抚了宗室,永乐帝听了三保太监关於安南国设伏灭了大明使团的汇报,「……黔国公沐晟已经开始集结军队,除了镇守云南的军队,目前有七万军队可以出征安南国,沐春大人爲女复仇,已经主动请缨加入南征军,等待皇上下旨。」
这一次沐晟吸取了教训,要等到明确旨意才肯出兵,免得再挨駡——挨駡是小,失去新君的信任是大,他外公耿炳文全家都被永乐帝杀了,他不能再被新君怀疑忠诚。
身爲藩国,居然敢斩杀宗主国使团,这次不仅仅是欺君了,是明目张胆的造反。倘若此事传出去,大明宗主国地位受到挑战,其他藩国还会认大明爲主吗?
徐皇后病重,永乐帝本不想出兵,如今被安南打脸,如何能忍?遂封成国公朱能爲征夷将军、大明南征总兵官,新城侯张辅爲右副将军,带兵从广西进军安南国。同时封黔国公沐晟爲左副将军,从云南出发。
永乐四年,十一月,两军在安南国胜利会师,一起集结兵力,和安南军在富良江大战。
永乐帝派出的朱能、张辅两位大将均是靖难之役从燕王府出来的猛将,铁杆心腹,这是永乐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对外战争,可见对这次战役的重视。
永乐帝下令「必以明年二月灭贼班师回朝」。他觉得三个月足够踏平安南国。
但是到了永乐五年二月,安南依然未平,徐皇后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了。
今年正月初一大朝会,进宫朝贺的诰命夫人只是隔着帘子朝着皇后的凤椅行礼,后来宫廷赐宴,众命妇们在尚仪局尚仪沈琼莲安排下按照品级坐下,接受赐宴,徐皇后的位置也一直空着,没有出现。
如此,徐皇后病重的消息再也瞒不住了,朝野上下都知道。
皇后病重,需要静养,后宫嫔妃们每天在坤宁宫外行礼问安,而后退下。
徐皇后快不行了,但是永乐帝只有四十七岁,正值壮年,如此年轻,肯定会续弦、立新后。
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纷纷议论新后会出自谁的家族。京城已经有好几个热门的人选。
只有一个人不是这么想的——那就是永乐帝本人。他不能想像,除了结发妻徐皇后,还有那个女人配当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他不想续娶。
南征军冲冲不得凯旋,军费开支惊人,皇后病重,后宫人心惶惶,朝野议论纷纷,永乐帝忍受着两面夹击,巨大的压力让他彻夜难眠。
这一天,永乐帝半夜批完奏折,去坤宁宫看徐皇后,走在空荡荡的东长街上,永乐帝突然停住脚步,吩咐三保太监,「你再去一次云南,把胡尚宫接回京城。」